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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怪谈文学奖」推出的第篇故事

这些故事试图讲述生命中那些幽微的部分

希望这些故事能为您带来阅读的愉悦

并让您感受到世界的广阔

“为了让那罗汉历遍人世艰辛，早日看破，佛祖召集了人间三千魑魅魍魉，告诉它们若有能助罗汉顺利渡劫者，就可以满足他们一个心愿。”

今天的故事由「余观鱼」讲述，这是她入选的第3篇作品

相传，西方极乐世界，仙乐飘飘，四季如春，无灾厄苦难，无烦恼蹉跎。

一日，佛祖给众弟子说法，道过去现世来世，众罗汉皆面带微笑，有所领悟，唯有一罗汉，眉头紧锁，面带悲容。佛祖知道他在尘世尚有牵挂，尘缘未了，凡心未灭，便贬他下凡世历练渡劫。

那罗汉下世后，投胎化为一女子，生于皇家，就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九公主。

为了让那罗汉历遍人世艰辛，早日看破，佛祖召集了人间三千魑魅魍魉，告诉它们若有能助罗汉顺利渡劫者，就可以满足他们一个心愿。

清凉山，幽冥洞中。

“棠哥哥，你为什么不去呢？佛祖说，做好了会奖励我们一个愿望呢。”小狐狸费力地把毛茸茸的尾巴藏在衣服下。

阿棠笑了笑，只是弯腰重新替他把尾巴塞到中衣里面，道：“小家伙，你到人间去切莫逞能，能完成任务最好，若不能也不要强求，注意要保护好自己。当年你娘将你托付给我……”

“唉呀，唉呀，我知道啦，尖耳朵还等着我呢，我先走了。”小狐狸做了个鬼脸，戴上斗笠就颠颠地跑了出去，他跑得急，没有发现在翻飞的衣袂下，尾巴又露出来了。

阿棠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放心不下那只小狐狸崽子。山洞外是正午，刺目的阳光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落地只剩了点点光斑。即使是这样的阳光，落在他的皮肤上也如同千刀万剐。他是山中魍魉，是终日生活在幽深的洞穴中见不得光的妖怪。

终于，太阳落山了，月亮被云彩遮掩的时候，他乘着一阵风出了山洞。他来到一片墓地，三天前，那里埋葬了一个体弱多病的书生。他按照山中老木精所传授的方法，将那人皮披在身上，对着月光拜了三拜，化为一阵青烟散去。

溪水边，他借着月光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书生，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他将手放在心口，一片冰凉的死寂。他叹息一声，离开了。

披上了人皮，阿棠可以在人间白日行走，他悄悄地跟在了小狐狸后面，暗中保护他。

阿棠看着小狐狸和一只小松鼠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人间，他们东看看西看看，被集市琳琅满目的吃食迷花了眼，早就把任务忘在脑后了。他们坐在茶馆，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肉包子，小松鼠还想要香喷喷的米酒，于是小狐狸让老板端上米酒，他们喝了一口米酒，做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阿棠在暗处，又好气又好笑，平日自己再三教导他，不能喝酒，一喝酒法术就不灵了。果然，店老板看着醉醺醺的小狐狸递给自己的银两变成了树叶和小石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小松鼠见事不好，拉着小狐狸想溜，却被店老板一把扯下头巾，露出了毛茸茸的耳朵，店里人哈哈大笑：“原来是只小狐狸。”小狐狸被人说破，现出原形，想脚底抹油开溜，却被店老板提着尾巴拎了起来，小狐狸害怕了，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阿棠哥哥的话。

这时，忽然一阵怪风刮来，飞沙走石，天地变色，风沙迷了店老板的眼睛，他赶紧松开小狐狸去揉眼睛。等风沙停后，小狐狸已经不见踪影。

小狐狸和小松鼠一溜烟地跑回了清凉山，他们觉得虽然人间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但是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们再也不要去人间了。

阿棠见小狐狸收了心，不再记挂去人世，心里也放松了。但是，那几日在人间游历，人间的繁华却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人间原来是如此美好，怪不得那白蛇冒着被镇压雷峰塔的危险，也要留在人间。

他觉得自己胸膛里空落落的。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人间，恰是清明时节，蒙蒙细雨润得堤边柳色翠色醉人，市井喧嚣，朱楼管弦，和着燕语莺啼，让他怦然心动。

他站在青石板街，茫然不知往何处去，细雨濛濛打湿了他单薄的青衫。一阵花香袭来，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油纸伞就举到了他头顶。面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她提着一个空篮子，笑着对他说：“公子，那边的姑娘让我把这伞递给你。”说完回头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他拿着伞回头，看见酒楼中那女子的身影，她在众人簇拥下上了楼，进入雅间，便看不见了。

阿棠拿着伞，呆站在雨中很久。

那日之后，阿棠开始发疯似的迷恋人间，他向山里的妖精打听人间的事，和魑魅学习如何变化得像人。

转眼，十年过去了。

阿棠坐着野猪拉的马车来到京城，在世人眼中，那是四匹骏马拉的油壁香车，他用幻术造了豪华气派的府邸，有如云的仆从，从此京城便多了一个挥金如土、玉树临风的绝世公子，却又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一日，他正在酒楼，面前的山珍海味，他早已吃腻，他懒洋洋地倚在栏杆，看着楼下的酒客们人声鼎沸。

忽然，他听见楼下有人议论当今圣上想将九公主许配给大将军的儿子，但是公主不愿意，昨天偷偷逃出了宫殿。圣上为此龙颜大怒，说只要谁能找回公主就会赐予万两黄金。

这位九公主不就是那位罗汉的转世吗？她现在还在世间，那便说明还没有妖怪完成任务，阿棠心头一动，他起身走出酒店。

华丽的马车奔驰如飞，拉着他来到京郊一片荒野，他收了幻术，一群野猪和黄鼠狼四散逃窜开。

他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画笔，将身上的人皮描了又描，用一把骨头做的梳子将青丝梳理了一遍又一遍，他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人世间的繁华，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皇宫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侍卫们也早已经追不上了。九公主宛玥吩咐帘外的马夫可以放慢速度了。

但是，帘外却无人应答，马车速度也有增无减，九公主有些疑惑，她掀开帘子一看，发现血迹斑斑的车辕下，赫然是几匹巨狼，马夫也不见了。

她惊叫一声，退回车里。那几匹狼往深山跑去，越跑越快，树枝噼里啪啦地敲打在车厢上，她胆战心惊。

忽然，马车停住了，她有些好奇，偷偷掀开帘子，却发现那几匹巨狼被一群妖怪包围了，它们对峙了一会儿，忽然就开始互相混战起来。

虽然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她悄悄散开头发，涂黑脸，装成女鬼的样子，偷偷地溜了出来。

阿棠坐在一棵参天古木上，看着众妖怪打得难解难分时，九公主狼狈地溜出包围圈，他看着九公主朝着自己早己经布置好的局走去，笑了。

月黑风高，林中古木参天，一片漆黑，九公主摸索着前进，时不时惊起一团团绿莹莹的鬼火，她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不远处那些妖怪。

忽然，她觉得自己似乎踩到什么，随后一声清脆的钢铁撞击声，她的小腿顿时一阵剧痛，她心下忍不住大叫，完了，踩到捕兽夹了。这样想着，她昏死了过去……

等九公主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小竹楼中，竹楼的主人是一个书生，他在这里隐居读书，清晨砍柴时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

九公主看着自己的小腿，奇怪的是，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血淋淋的伤口，她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那书生，那书生道，这山上有一种不会飞的鸟，将巢穴筑在地上，一旦受到惊吓就会发出怪叫。

九公主有些脸红。

那些妖魔鬼怪没有再追上来。九公主便安心地留在了这里。那书生虽然迂腐但是举止有礼。再加上他久居山中，知道很多奇闻趣事，日暮时分，两人或对弈，或闲聊，或猜谜，也不觉得无聊。

等到白雪覆盖了翠竹，九公主才惊觉自己逃出皇宫已经大半年了。她开始思念起家人。因为怕书生知道自己身份，便心生隔阂，她只告诉书生自己是京城富户的女儿。那书生善解人意，道他明年赴京赶考，到时候送她回家。

第二年春天，两人便踏上去往京城的路。一路上，自然也不乏妖魔鬼怪前来纠缠，可是，只要有那书生在，他们总能平安无事。九公主有些好奇地问书生，书生只是笑着说，自己年幼曾拜一个道士为师，学过一些驱魔的方术。九公主半信半疑。

终于来到了京城，九公主才从人们口中知道，半年前，将军府的公子外出找寻九公主，至今还没有回来。

她心里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任性了。

九公主回到京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宫，皇宫派出车马接她回宫，她却犹豫了，她舍不得那书生，偏偏那一天，书生不在，公主黯然离去。

那书生远远地看着接公主的人马远去了，现出了自己的原形，正是阿棠，他知道只差最后一步，自己的计划就成功了……

九公主回到皇宫，不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将军之子因为寻找公主，半路遇险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皇帝取消了婚约。

但是九公主一点儿也不开心，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给身边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于是她开始主动去将军府，看望那个因自己而受伤的少年。

看着病床上那个面容憔悴的少年，公主大惊，明明是初次相逢，自己却对他如此熟悉，就好像多年的故人。

她从侍从口中知道，将军之子名字叫梦景。

她心中又是一惊，随后恍然大悟。

称名忆旧容，原来是他。儿时那个总是默默陪自己玩的景哥哥，原来是大将军之子。她内心一片苦涩，只觉得命运弄人。她暗下决心，要好好弥补自己的过错，于是她命人细心照料梦景，自己也不时抽空来看他。

在公主的照料下，梦景竟然苏醒了过来，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两人相处久了，便日久生情，那婚约便自然而然地又恢复了。

京城的人都在传着这对欢喜冤家，感叹这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

城郊的荒坟里，阿棠颓然地坐在地上。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三天后，九公主就要与梦景成婚了，而方才小狐狸也与自己大吵一架，离开了自己。

他捂住脸，方才争执的时候，皮囊被划破了，露出了被掩盖的丑陋。他蜷缩成一团，叹息着说：“都走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些埋葬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碎片再一次翻涌出来，那是一个夏天，自己站在一棵海棠树下，好像等待着谁，是谁呢，他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从满树繁花等到繁华落尽，又从枝叶零落等到枝繁叶茂，不知道几个轮回。有一年夏天，雷火劈中了那树，他和那树便被雷火烧成一片焦炭，若不是小狐狸的母亲救了他，那他早就化为劫灰了。……

与其这般孤独地活着，不如就此放手一搏，他眼中露出一抹绝决，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九公主大婚那日，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皇家婚礼，气度非凡。光陪嫁的队伍就绵延数里，真是挥金如土。最引人瞩目的应当是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驸马了，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真是貌赛潘安。

阿棠头戴斗笠，看着梦景，心中忽然有些释然。可是，心中依旧有些不甘，于是他衣袖一挥，乌云顿时遮蔽了日光，平地飞沙走石，待乌云散去，人们发现九公主和驸马不见了。

依旧是翠竹森森，那小竹楼的陈设也丝毫未变。九公主看着面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惊喜地叫到：“你是救我的书生！”

阿棠有些黯然，他道：“公主叫我阿棠吧。”

“阿棠，我怎么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只是希望再看看她，仅此而已。

“妖怪，离她远一点儿。”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对准了阿棠的咽喉，看着面前那个愤怒的男子，阿棠很羡慕他。

“景哥哥，你快放下剑，阿棠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梦景冷笑道：“人们都说，妖怪千变万化，唯独变化不了影子，你看看，他，可有影子？”

九公主看向阿棠身后，大惊，阿棠果真是没有影子的。她退后几步。

梦景长剑一挑，斗笠落地，露出了那破损了的皮囊。阿棠看见了九公主眼中的惊恐，他心中一痛。

一年前，他自恃聪明，以为要想破掉一段情缘，就需要另一段情缘，于是设下情局，却没想到，精心编织的情网最后罩住的却是自己。

他伸出手，漆黑的爪子透过磨损了的皮囊，显得犹为恐怖。梦景的长剑划破了阿棠的喉咙，伤口处一片灼热，他痛苦地捂住伤口，抬头看见那刀刃处隐隐的金光。

他伸出手，摊开了手掌，手心里是一只耳环。那是被妖魔包围的那晚，九公主丢失在树林的那只耳环。

九公主用颤抖的手拿起那只耳环。指尖所触，阿棠虽感觉不到，但是他已经很开心了。

护卫也找到了这里，他们包围了小屋。一队护卫悄悄绕到了阿棠背后。阿棠弯下腰，痛苦地捂住喉咙。

侍卫队长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挥手，几十支淬毒的箭离了弦，九公主只觉得天地一片寂静，她推开了梦景，迎着那些箭冲去……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九公主，梦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挥剑自刎。

阿棠看着满地的红，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年，自己傻傻地站在花树下，落花缤纷……

忽然，面前的鲜红都退却了，只有一片金光，阿棠在佛祖面前恭恭敬敬地跪着，佛祖微笑点头，问道：“你有什么愿望，但说无妨。”

阿棠有些糊涂，佛祖身后一侍者道：“你助罗汉渡情劫有功，自然有赏。”

阿棠更糊涂了，他问道：“可他们并未看破……”

“看破不看破，终究是不能强求的。”佛祖道。

阿棠心中有些激动，他终于可以变成人了，他终于不用躲藏在幽深的洞穴，不用披着别人即将腐朽的皮囊混迹人间了。

但是，他想了想，问道：“敢问佛祖，九公主这一世未能看破，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佛祖目中满是怜悯，道：“她将永堕轮回，永受人世情劫之苦。求不得，爱别离，生生世世，永无休止。”

阿棠的心如堕冰窟。他磕了三个头，道：“佛祖，我希望九公主可以摆脱轮回之苦，重回西方极乐世界。”

佛祖道：“你可要想好，你只有一次机会，你不想变成人吗？”

阿棠坚定地说：“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阿棠听见佛祖一声轻叹，问道：“你可后悔？”他笑着摇了摇头。

金光愈来愈刺目，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阿棠发现自己站在一棵大海棠树下，花雨缤纷，花香醉人。

佛祖的侍者微笑着告诉他，他已经历尽情劫，可以登上极乐世界了。

说完，侍者在他眉间一点，他觉得心头一亮。一切的因果都了然于胸。

原来，真正渡劫的人是阿棠，助他渡劫的人是罗汉。

一千年前，罗汉修成正果，带着他的影子一同登上极乐世界，却将魍魉遗忘在一棵大海棠树下。

那魍魉呆呆地在树下等了五百年，内心积聚的怨愤无法排解，因为魍魉是人影子的影子，故此多觊觎人心，喜欢吃人心，以为这样就可以化为人，久而久之，化为恶鬼，最终堕入魔道。

那罗汉不忍魍魉作茧自缚，便与他的影子一同来到人间，助魍魉渡劫。

阿棠还有一个疑问，他问道：“可是，我一个妖，如何能去极乐世界？”

侍者大笑道：“你摸摸你心口，你早就不是妖了。”

阿棠将手放在心口，摸到了那温暖而有力的跳动。他更疑惑了，侍者笑着说：“当你因不忍心九公主受苦，而放弃成为人的时候，你就脱胎换骨了。那便是你自己的恻隐之心啊。”

阿棠释然了。天边金光闪现，那是罗汉来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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