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但丁的《神曲》里，描绘了一个和天堂对应的地狱，他把那些为恶的人打下地狱，让他们饱受煎熬，但丁说的地狱，不在人间，而是在人的灵魂里赏善罚恶。

在《西游记》里，也有一个地狱，那个地狱也和天堂对应，孙悟空大闹地狱，还能放出无数恶鬼，那是人转世的驿站。

而芥川龙之介也描绘了一个“地狱”，那个地狱就在人间，而且可能就在你身边，这个地狱里，人比鬼还可怕。

人死了，还能将死人身上的血喝干，把骨头扒拉下来，再吮吸一遍。

01

落雨的黄昏里，城墙大圆柱上停着一只蟋蟀，一个男人正在罗生门下避雨。

罗生门荒芜冷僻，连狐狸都会来此藏身，盗贼也会把这里当成栖息地，此外，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也在这里安身，大群大群的乌鸦会在这门内叫唤。

在这里，连空气里都透着恐怖的气氛，死亡、混乱、不祥夹杂在空气当中，一起渗透到这个男人的身体里。

就在几天前，这个人已经被主人像扫垃圾一样扫地出门，此刻的他，无家可归，只有那些没有去处的人，才会在这等地方避雨。

他本是人家长年雇佣的仆役，现在饭碗丢了，但生活总还得过下去，总还得想办法活下去呀。

男人的心情，就像下雨的天空一样阴郁。

通常来说，走投无路的人，一旦放弃心中的底线，做事便会不择手段，因为如果还挑挑拣拣，就得饿死在大道旁、墙根下，然后尸体被丢在罗生门，和以往的那些孤魂野鬼作伴。

到了这个份上，仆役已经无法可想了，但他打算去城楼上睡一觉。

这下雨天，城楼里除了孤魂野鬼，大概不会有其他活人，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城楼上的动静。

他发现，城楼上竟有隐约的火光，在这样的情景下，敢在罗生门点起火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巡视着，城楼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穿着衣服，有的连衣服也没有，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当然，都是死人。

但那死人中间，竟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弱老妇，仆役毛骨悚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此时那老妇，正在仔细端详着一具尸体，那尸体有长长的头发，大概是一具女尸，接下来，老妇放下手中昏暗的灯，然后一根一根地从尸体上拔下头发，随着老妇的动作，尸体的头发一根根落了下来。

看见老妇的行为，仆役心中的恐惧却一点一点的减少，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点点不断增加的憎恶。

人所生活的这世间，有时候，人比鬼更加吓人。

02

罗生门的景象很可怕，可是老妇人的行为，更可怕。

活人拔死人的头发，而且那死人还是无人认领的尸体。

对这样的行为，仆役是憎恶的，他刚刚还在纠结，是饿死还是做强盗，但现在若是有人问他，他一定会选择饿死。

于是，他蹿上城楼，摁住木柄腰刀，大步流星地朝老妇人走去。

见有人，老妇人吓得魂飞魄散，踉踉跄跄，和地上的尸体磕磕绊绊地逃跑，可是仆人一下子就拦在老妇面前，嘴里还叫喊：“老太婆，哪里走！”

老妇奋力推仆役，试图再次逃跑，可是失败了，仆役制服了老妇。

“你在做什么？快说。”

他拔刀出鞘，刀尖对着老妇，吓得老妇浑身发抖，双目圆瞪，仆役接着说：“我并不是巡查衙门的捕吏，只是路过此地的行人，所以不会把你怎样，不过你要如实说，你在做什么？”

老妇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能吓死人，“拔头发，拔她的头发，拿来做假发。”

老妇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只是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仆役的憎恶又伴随着一阵冷漠的轻蔑。

可是老妇人接着说：“拔死人的头发也许是干坏事，可是这里的死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对他们干这种事并不过分，我拔头发的那个女人，她曾把蛇切断晒干，当成干鱼来卖。”

“但我不觉得这女人干了坏事，她不那么干就得饿死，是没有办法的，我也不觉得我干了坏事，不这么干我也得饿死。”

仆役放下手中的刀，同时也放下了心中的纠结，他刚刚还在纠结，究竟要饿死还是做强盗，现在他有答案了。

仆役嘲讽地说：“真是这样吗”

然后恶狠狠地说：“那么，我剥了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恨我，因为不这样做，我也会饿死。”

仆役就这样剥了老妇的衣服，将抱住他大腿的老妇一脚踹倒在尸体中间，然后快速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老妇人才光着身子从死人中间爬起来，好像诈尸了一样。

为了活着，为了不饿死，活人拔死人的头发卖。

为了不饿死，大男人脱光了老女人的衣服。

老妇人说，不这样就得饿死，男人也说，不这样就得饿死，可是这样活着，真的比死亡更好吗？

03

有人说，《罗生门》实实在在地描绘了一个人间地狱，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

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人比鬼还可怕。

我们就想一下，那个老妇人为了活着，去拔死人的头发，然后那些头发被做成假发，也许会有别的女人，花大价钱去购买那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头发，戴在自己的头上，照镜子的时候还以为很美。

那个仆役，为了不饿死，他扒了老妇人的衣服，把人剥得光秃秃的，那时候，什么羞耻心，什么礼义廉耻，通通都是假的，因为换不来一碗饭，可是后来那些衣服穿在别人身上，穿的人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老妇被扒了衣服。

“罗生门”的意思是位于人间和地狱之间的门，在这个门下，一念人间，一念地狱。

老妇拔死人头发的时候，她进了地狱。

仆役在剥老妇衣服的时候，他也堕入了地狱。

地狱在哪里？地狱在人的心里，人心为善，是人间天堂，人心为恶，就是人间地狱。

作恶也许有很多理由，比如为了活着，不做强盗就要饿死，不拔死人头发就要饿死，不骗人就没钱······，哪怕有千千万万种迫不得已，也不是人作恶的理由。

相反，行善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爱。

04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时候它确实不美好，它不美好不是因为别的，恰恰也是因为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就像《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十三岁的房思琪，被五十岁的老师性侵，并且一直持续了几年，最后房思琪疯掉了。

作家林奕含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近年“曝光”出来不少，正如小说中的那个老师，当别人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做的时候，他说他十岁的时候，双胞胎的姐姐就在他等待旁边死亡。

意思是，做这样的事情，他是有深层次的心理原因的。

我承认，很多人作恶，都是因为无知，就像苏格拉底说的，没有人会自愿作恶。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问题，比如认知的贫乏，比如原生家庭、心理变态等等，但是他们伤害了无辜的人，那些无辜的人并没有伤害他们。

这世界之所以会美好，是因为爱，但有时候，在他们的行为中，找不到一点点爱，也找不到一点可以原谅的动机。

并不是说你可怜，你就可以做伤害别人的事情，这完全没有道理。

同样是受尽苦难和折磨，《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就选择了善良，选择了爱，最终，人们记住了他的爱。

像冉阿让这样的人，现实生活里也有不少。

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

对于我们来说，没那么多狗屁大道理，但是一定要坚信一点，无论自己曾经受过怎样的苦，那都不是我们伤害别人的理由。

一旦人作恶，地狱的门就开了。

地狱的大门打开了，当然不会有鬼出来，但是人会变得比鬼更可怕。

05

罗生门可怕的地方就在于，里面作恶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理由无可反驳，因为不这样做，就要饿死，所以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可如果人人为了活着都这样，那么恶便会充满世间，因为每个人都要活着，也时时刻刻都会有失业的人，都会有走投无路的人。

假如按照《罗生门》里的逻辑，我都走投无路了，做强盗，杀人放火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这怪不得我。

更可怕的是，像这样的人，也许我们身边就有，当然，他们不会扒死人的头发，也不一定是剥老妇的衣服，但他们可能会走向欺骗，走向谎言，走向极端，走向地狱。

人间地狱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作恶的人自己在地狱里，而在于作恶的人将许多无辜的人拉进地狱。

莎士比亚在悲剧《哈姆雷特》里问了一个终极的问题：活着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对于我们来说，当作恶使生活容易，而为善使人生艰难时，我们需要记得，为善之路艰难，却让我们的灵魂站着，不说那是天堂，最起码是人间，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的。

作恶之路容易，而且就算理由众多，但那条路是向下的，将灵魂放进地狱，使人变得比鬼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