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鱼

贪欢

发布时间:2023/2/25 15: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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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姜王朝,云梦城里,一座三层楼阁矗立在闹市之中,青漆白瓦,声色犬马。

这是云梦城里最大的声色场所,寻欢楼,多的是权色交易,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江湖莽夫,都会来此一赏风月,甘愿一掷千金。

今日的寻欢楼更是热闹非凡,今天是寻欢楼新选花魁开苞的竞价大会。台上的红衣女子一曲将停,台下的公子侠客们便跃跃欲试,纷纷扬起价牌往上加价。

「七杀阁滕渊,出五千五百金。」右下角的一名男子起身,掷地有声道。全场哗然,一时鸦雀无声,一些油头大耳的公子还在掰着手指头算还能出多少。

方才喊价的十七也偏头看向了她,呵...真是祸害遗千年,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身后抓着她的两名黑面大汉见她似乎与滕渊有些旧识,将她微微放开了些。

颇有眼力劲的老鸨也扭着身子出来赔笑道:「原来这位姑娘竟是滕阁主的旧识,这些人真是有眼不识珠,冒犯冒犯,奴家这就将她送到滕阁主的房间去。」

沈亦欢当即顺杆上爬,伸长脖子叫着:「是的是的,我们很熟的!你们快把我放开。」瞧她这没脸没皮的样子,十七又白了她一眼。

一旁沉默的滕渊端起手中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淡淡道:「也没什么交情,几面之缘罢了...」十七梗了梗脖子,甚是满意。恶有恶报,她能有今天完全就是活该。

黑面大汉又重新加紧力道押着她的手,沈亦欢都快哭了,恨不得当场跪下:「不不不,阁主!阁主你忘了吗?江南梨镇飞天客栈,你,你还给我彻夜奏曲了呢阁主,还有...」

「好了」滕渊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脸打断了她,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惊人之语,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堂而皇之地宣告自己与男子彻夜共度一室,脸还不红不白的。罢了,她一向如此,举止轻浮,做了什么也无所谓。

他无奈吩咐道:「送到我房里吧。」沈亦欢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女人最擅长花言巧语,阁主莫要又被她骗了。」十七提醒到:「以她的功力,怎么会被这几个人抓住,阁主小心有诈。」

「嗯,我知道。」滕渊挥挥手示意竞价继续。

滕渊推门进来时,她正大口扒着饭,狼吞虎咽,头上的朱钗也乱了,乌七八糟耷拉在头发上。

她抬眼看他,一身黑衣身长玉立,中正挺直的鼻梁,一双桃花眼和两片薄唇,果然是他,只是又不像他,从前的他常常一身白衣,脸上总是挂着笑,漾起左边的梨涡,让人如沐春风,不似现在这般清冷,又仿佛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叫人不寒而栗。

她放下碗筷,舔了舔嘴,她知道如今的他武功高强,随时可以捏死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她揉圆搓扁的小公子了。她决定先打个招呼:「好久不见,阁主威武!」

他勾唇冷笑了一声,眼里没有什么温度,拿起桌上的酒杯,开始慢条斯理给自己斟酒。

「他们怎么把你抓来了?」滕渊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酒杯,清脆的叮当声在房间里飘荡着,混合着窗外的雨声若有若无。

沈亦欢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一脸无辜:「我就好好的走在街上,也不知哪里惹了那两位大哥,就被他们打晕扛过来了。」说着又补充道:「他们真的好吓人,不给我饭吃,还吓唬我,要把我送出去接客,我不从他们还打我!」

「我是说以你的功力,怎么会敌不过这几个人?当年相府你都来去自如,这小小青楼能困得住你?」

沈亦欢没有说话,低头扒饭,滕渊见她竟然还敢对他爱答不理,火上心头,曲指使力将手上的酒杯往她脑门弹去。

沈亦欢赶紧侧身闪到一侧,奈何酒杯速度太快,她没能躲过,额头上登时青了一块。她伸手捂住额头,疼得龇牙,想骂他却又不敢,又怕再惹他生气他又不管她了,转念谄媚道:「阁主好身手!」

沈亦欢撇了撇嘴,懒得解释,起身郑重道:「无论如何,今日多亏阁主出手相救,感激不尽。阁主今日来此想必也是有要事在身的,我就不在这里多做打扰了。」她看了看他,慷慨到:「江湖再见!」

她正欲转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他语气冰冷,缓缓开口:「想走?你该不会以为他们把你送到我这里,是叫你吃饭来的吧?」

沈亦欢腿软了软,他果然如传言一般性情大变,不是从前那个说话都吞吞吐吐的书呆子了。她继续挣扎,嘿嘿笑道:「我与阁主无冤无仇,阁主也明知道我本非烟花女子,不如今日便放过我吧?这里貌美活好的女子多得是,阁主想唤哪个?我去替阁主传话。」

滕渊只觉心火更旺,周身寒气四溢,手上又使力狠狠拽了她一把,掐住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无冤无仇?那你欠本尊的,怎么还?」

沈亦欢想了想,是,她骗了他的玉佛,欠了他几个银子,可是他至于生这么大气吗?她的骨头都快要被他捏碎了!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她越想越气,干脆脖子一横,破罐破摔:「我身无分文,还不起!要杀要剐,你随意吧!」

滕渊见她还敢跟他装傻,干脆直接将她丢到了床上,脱下外袍整个人压在她的身前:「既然你记性这么不好,我就来帮你回忆回忆。」

他欺身上来,紧紧盯着她,一双桃花眼在烛火的映照中泛起涟漪,她一时竟感觉心跳也快了起来,头一回发现他竟似乎也有些姿色,是与从前的温润大不相同的妖魅,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带着侵略的目光灼灼,摄人心魄。

沈亦欢定了定心神,正准备措辞再挣扎一番,突然唇上一片温热,一股酒香在嘴里漫延开来,裹挟着一丝冷香窜入心肺,蛮横霸道避无可避。

他没有看她,一只手箍住她的双手,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离。她今天被迫穿上了他们塞给她的衣服,一袭轻薄丝裙,领口开的很低,胸前呼之欲出。滕渊越发情动,眼里火苗跳动,胡乱啃咬她的脖颈。

沈亦欢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见他似乎是来真格的,挣也挣不开,忍不住大哭:「不要...」

眼泪簌簌往下掉,滑进脖颈里,滑到他的嘴里,苦涩。他愣了愣,抬起头看她,她慌乱的脸上满是眼泪,贴着几根发丝,额头上的青紫已经突起了一个小块,眼里满是恐惧、绝望。

他想起上一次他们在客栈的时候,她伏在他的身上,笑的狡黠,为所欲为的是她,满脸通红的是他。现在这样的他,她一定害怕极了。

他心里有些懊悔,放开了她的手,起身理了理她脸上的碎发,拂去两颊的眼泪,温声道:「好了,别哭了...我不欺负你。」

她将头埋进被子里,往床里边挪了挪,侧过身去紧紧抱住自己,没有理他。他也靠在床边坐着,也有些疲惫,没有说话。

她白天同他们争斗了一天,晚上又嚎了一晚上,实在是累了,哭了一会便睡着了。

沈亦欢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她松了一口气。昨晚就像是一场噩梦,好在她也算是毫发无伤了。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推开门却发现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十七,双手抱剑,面若冰霜。她吓了一跳,赶紧把门关上了。

「沈姑娘既然醒了就别装了,阁主有命,带你回去。出来跟我走吧。」

七杀阁在江湖上已然无人不知,是前丞相之子滕渊两年前才建立的江湖组织,当年丞相满门不知何故死于非命,仅余滕渊一人为高人所救,隐匿半年后开始临迹江湖,舞文弄墨的公子哥竟摇身一变成为江湖高手,带着一把火焰刀挑战云梦武林高手,十战十胜,一举成名。

后滕渊召集武林高手成立七杀阁,戾气极重,手段非常,一面在江湖上开疆拓土,一面跟朝廷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两面都混的风生水起,江湖上无人敢撼动半分。也难怪这楼里的老鸨将他奉为贵宾。

「我...我肚子饿了,你先去给我叫个早饭!」沈亦欢不想去,隔着门叫到。

可惜这些招数对十七没用,他是最清楚她的诡计多端的。虽然他也不想管这个女人,可是既然阁主下令,他也只能照办。但是他也懒得跟她磨叽,直接一脚踢开了房门,拿剑指着她:「别让我说第二次。」

沈亦欢抵达七杀阁的时候,滕渊正在与各部议事,十七带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禀:「阁主,人带来了。」说着他站到了滕渊身侧,留她一人站在大厅中央,多少有些尴尬。

她还没有机会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一身,一袭翠雾抹胸裙,斜斜批了件淡蓝薄烟沙,露出胸前一片白皙,处处透露着风尘气息,一看就是烟柳之地出身。

不少弟子眼睛都看直了,暗叹阁主终于按捺不住闺房寂寞了?竟然直接买了个人回来,阁主果然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是阔绰!只是...众人又暗暗瞟了瞟滕渊身旁的紫衣女子。

看右边的武门主眼神还在往她身上瞟,滕渊有些不爽,冷眼道:「看来武门主近来手头任务太少,也有心思看女人了?」

武门主赶紧收回了目光扑通一声跪下:「属下不敢!」

滕渊目光移向沈亦欢,看她还呆愣在那半点自觉都没有,出声提醒到:「过来。」沈亦欢想到昨晚的场景,还颇有些怨念,不情不愿站到了他的身侧。

议事结束后,各门主逐一退下,滕渊亲自带沈亦欢出去安顿,十七正欲跟上,却被身后的郁清轻轻拉住:「这位姑娘...是何人?」

十七想说她是个行为浪荡、诡计多端的女人,却又觉得这么形容不足以解释她与公子的关系,便难得中肯严肃道:「公子的第一个女人。」

郁清只觉得如坠冰窖,心头像被什么压住了,重重的,闷闷的,酸酸的。

她与他认识三年了,从爷爷将他带回神隐山,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觉他是一个有些阴郁的少年,脸色苍白,叫人心疼。他们一起在神隐山修炼,她眼见着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而突飞猛进,随后他们又一起下山,大杀四方,创立七杀阁。

她印象中的他并不爱笑,日复一日只是秉公处理着他心里的事情,背负着心里的仇恨,将失去的一一讨回来。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并没有太多言语,但是每每并肩杀敌时却又那么默契,任何一个人受伤时,对方眼里的愤怒、疼惜也都是那么真实。

她知道他们不似一般情侣甜蜜依偎你侬我侬,也知道他们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任何承诺,但是她单纯的想着这些都只是因为他生性如此罢了,他只是沉默愚钝。她愿意多花些时日慢慢等他,等一切都平息了,她便陪着他回神隐山,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远离纷争。

如今,他却先要了别人。

但是滕渊知道,他和沈亦欢之间,远远不止这些。

三年前。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沈亦欢轻手轻脚在丞相府的屋顶上飞檐走壁。丞相府的好东西是真多,个个价值连城,反正有钱人的钱就算她不拿,他们也是拿去寻欢消遣,不如救济救济她,还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正想着却突然心上一阵绞痛,她一个没稳住差点没从檐上摔下去。

「什么人!」远处的巡逻卫兵举着灯笼向她这边追来。她来不及多想赶紧翻身一滚,朝后院跑去,回头看身后的追兵越聚越多,整个丞相府都被包围了,看来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

她蹬腿沿壁跳下,决定先钻入眼前这个黑灯瞎火的房间里躲一躲。她迅速关上房门,一边紧盯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

「姑...姑娘,你踩到我的脚了...」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嗫喏的声音。她来不及反应,迅速转身捂住他的嘴,将他拽过前来压在墙上,匕首抵着他白皙的脖颈,强忍着心口的绞痛低声唬道:「别说话听到没有!不然我杀了你。」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身着装闲散随意,不似一般杀手黑衣蒙面,看起来好像也不是会杀人害命的样子,便点了点头,示意她先放开他的嘴。

他也放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外面,最后目光又落在她的脸上,有一道伤口划过,还在微微渗着血:「姑娘,你的脸受伤了。」

沈亦欢已经快要被心上的疼痛折磨得没有力气了,只想赶快离开,她稳了稳手上的匕首:「我的脸受伤了还用你来告诉我吗...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小道,赶紧送我出去。」

滕渊低头深思了许久,摇了摇头,又看到她紧皱的眉头,额上已经一层薄汗,他没有看到她还有什么伤口,但是她看起来似乎非常难受。于是他抬头指了指脖子上的匕首:「姑娘要不先把我放开,我可以出去把他们引开,再回来带你出去」

沈亦欢不敢相信他,但是看他目光真诚,不似说谎,况且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便放下了匕首,闪到了一边,靠墙休息。

滕渊小跑出去找到府兵队伍,他是府里唯一的公子,平日里又亲和友善,不擅说谎,他的话自然是没有人不信。很快他把搜寻队伍引起了别处,回到房间里想带她离开时,却发现她已经没有了踪影,只有地上还有一小滩血迹,证明她确实来过。看来她真的受了不浅的内伤。

滕渊还以为不会再见到她了,没想到却在江南回程的密林里又遇见了她。他和十七还在路上溜溜达达地走着,眼前突然一个红色身影从空中落下,青丝飞扬,落叶不惊。

沈亦欢双手抱胸,傲慢地看着他,正准备开口,滕渊却先一步跑到了她的跟前,语气里都是惊喜:「姑娘!是你」

沈亦欢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们是什么应该友好打招呼的关系吗?上一次见面不是她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样的情节吗?

她又看了一眼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晶莹剔透的玉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知道定非凡品。为了这个她已经跟了他数月了,一路从云梦跟到江南,终于确定眼下是个机会了,他身边只有一个十七。

说着滕渊又往前迈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姑娘的伤可好些了吗?我这里有些专治内伤的药,姑娘可以拿去试试...」

这下更把沈亦欢给整不会了,她的原计划是强抢,滕渊不会武功,她自是不放在眼里,只是这个十七,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真要交手她其实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于是她决定换个思路,这个小公子看起来是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可以下手。

沈亦欢接过瓷瓶,笑了笑:「原来是滕公子啊,你们可是要回云梦城?好巧啊,我也是。要不你付我点酬金,我跟你们同行吧?还能保护你。」

滕渊双眼放光「真的吗?!哦对了,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沈亦欢。」

沈亦欢就这样在十七的鄙夷目光下没脸没皮地一路跟着他们蹭吃蹭喝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很快他们就真的遇到了刺客,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保镖。

彼时十七还在跟这群黑衣人缠斗,这些人个个身手非凡,剑剑指向滕渊要害,不像她只会吓唬人。

她握着匕首上下替他挡着暗箭飞镖,也有些手忙脚乱了,深觉这样下去不行,便一把拽住他飞身上马,扬鞭绝尘。他们走了,十七一人逃脱肯定不成问题,首先是得把这个拖油瓶带走。

马儿哒哒穿过密林,纵身一跃飞过一条横亘的小涧,落地的瞬间滕渊感觉身后的亦欢整个身子都压到了他的身上,玲珑柔软的身躯还有耳边她急促的呼吸,都是那么的真实,他心慌意乱,抓着马髻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

风吹起他的头发,迷住了她的眼,她一边扭头,一边抽出一只手拨弄他的头发,试图让它们安分些,他更不好意思了,也终于找到了机会提了出来:「沈姑娘,要不我坐后面吧?我在前面你不太方便。」

「也好,确实是有些难受。」她回头看了看,后面暂时没人跟上,便勒了马,等他磨磨蹭蹭爬到后面去。

「抱紧我。」说着便又一扬鞭,他赶紧圈住了她,整个人同她贴在了一起,上下颠簸,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她背后摩擦,她身上的香味扑面而来,他竟然不可遏制地想入非非了。

他被自己邪恶的想法吓了一跳,使劲摇了摇头,深觉抱歉,他将手挪到她的衣襟上抓住,不再圈着她,扭动着身体试图往后挪一挪。却没注意到前面一个小湿洼,马儿又是纵深一跃,他差点摔了下去。

沈亦欢一把抓住他的手重新圈在了自己的腰间,越发不耐烦了:「你乱动什么!还不好好抓稳,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默了一默,还是没忍住试着问她:「沈...沈姑娘,能不能还是让我坐到前面去?」怕她发现他龌龊的想法,他又补了一个正经点的理由:「我在后面,我害怕。」

沈亦欢真是服了,大声吼他:「要么你下去自己走吧!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我现在是带你逃命!你以为是在约会吗。」

见他不说话,想了想他一个集万般宠爱的贵公子,难免胆子小些娇气些。沈亦欢又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手,放低声音安慰了两句:「马上就进城了,你再坚持一会,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嗯。」风很大,他的回答几不可闻。她的话似乎也真的让他安心了下来,他静静圈着她,没有再说话。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才终于进了城。他们找了个角落往天上放了一枚烟花弹,十七看到了就会找过来的。

他们先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滕渊付钱的时候沈亦欢说一间房就够了,滕渊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出声提醒她:「沈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这样恐怕有伤名声。」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又白了他一眼,也亏得她心地善良,「现在还不是绝对的安全,你自己住万一他们找过来,你不是小命不保?」

想了想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实在太委屈她了,往后一定要待她好些,多多弥补她,当然,如果要对她负责,他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

滕渊定好了房间,又叫小二上了些好酒好菜。沈亦欢狼吞虎咽了三大碗饭后,又要了一只整鸡,掰了一只鸡腿还在津津有味地啃着,眨巴着眼道:「我以前只知道你们家有钱,却不知道原来你们有钱人的生活这么洒脱,吃穿住行果然奢侈快乐得很。」

滕渊温和笑了笑,定定道:「沈姑娘喜欢这些吗?姑娘今日救命之恩,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沈亦欢又瞥了瞥他脖子上的灵玉,舔了舔嘴,指了指他的脖子道:「我看你这枚玉佛笑容可掬,甚是可爱,你就把这个给我吧。」

滕渊有些犹豫:「这个恐怕不行...这是娘亲留给我的,况且也不值什么钱。」

沈亦欢撇了撇嘴,对你来说当然不算几个钱,给普通人家可是一辈子也挣不来的价值。真是越有钱越小气,看来还是得强抢。

滕渊见她不乐意了,急急道:「我不是舍不得,只是...只是我现下身上也没带太多银钱,等到了云梦城,我回家去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没想到书呆子竟然也有些脑子,还想骗我一路护佑他,等到了云梦城,他拍拍屁股走了,我还不是白干。

沈亦欢面上假装答应,心里却另有盘算,十七不在,今晚是个好机会,等她吃饱喝足,就让他见识一下江湖的险恶。

他有些心疼地拿起匕首,抚摸着不再锋利的刀刃:「你的匕首也弄坏了...」

沈亦欢却毫不在意,等她拿了他的灵玉,这样的小武器想要多少有多少。她抹抹嘴迫不及待拉着他上楼回房。她已经想好了,等过完今晚,她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就可以拿着玉佛走人了。

滕渊有钱,一出手就包下了整个客栈最大最豪华的套房,推门而入轻纱曼舞,淡香迷人。滕渊一眼看到窗边的矮桌上放着一把古琴,兴奋地走过去轻抚了两下:「沈姑娘,这里有琴!」

沈亦欢不懂这些,但她也有些好奇地上前去捻着指尖试了一试,古琴发出清脆的声音,余音袅袅,她也觉得有些意思:「你会弹琴吗?要不你弹两曲来听听。」

滕渊正有此意,高兴地走过去坐下,摆正姿势,十指在琴弦上勾拉跳跃,时而急促,时而慢捻,琴声如水,欢腾流畅。沈亦欢拍手叫好。

「可以啊滕公子,看你平时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弹起琴来还颇有些仙风道骨。」她拍了拍手叫来门外的小二:「给我拿坛酒来。」

又转头对滕渊笑嘻嘻道:「我虽然欣赏不来,但是也能听出一些振奋的感觉来,你弹得比酒楼里的姑娘们好多了!本姑娘很是高兴,你再多奏几曲。」

滕渊笑了笑,他可是在云梦城琴会上拔得头筹的公子,来求师的女子多不胜数。他看她提了壶酒半卧在旁边的贵妃榻上,一手撑头一手高举酒壶往嘴里倒酒,风流不似女子。他想提醒她注意些,又想起她一向肆意惯了,这里又没有旁人,便作罢了。

她就这样饮着酒看他弹琴,一会坐起来嫌弃:「换一曲换一曲。」一会坐到他的身前专注地盯着他抚琴的手指,摇头晃脑。

一会又调皮地躺下,将头倒垂在床沿看着他笑嘻嘻,夸他弹得好。她没什么文化,夸来夸去也只会说好听,他听了却依旧美滋滋。

也慢慢晓得了她的口味,她爱听转换简单、节奏强的曲子,虽然与他平时偏爱的回之有味的慢乐不同,也没关系,反正他涉猎甚广,什么都会。

月上枝头,她似乎有些醉了,开始乱笑乱动,嘴里也胡言乱语:「滕渊,你真好看。你要是普普通通的民间男子就好了,我...我就把你抢回去做小老婆。」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凑到了他的跟前,他结束了最后一个尾音,准备把她扶起来。

她却撒气泼来,伸出手来摸他的鼻子,又戳戳他忽闪的睫毛。

她凑得很近,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他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心跳也快了起来,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小翘鼻,如她一般,蛮横又可爱。

眼见着她越凑越近,他又深觉不妥,他知道她醉了,她向来是不把什么礼节放在眼里的,在这方面似乎没有什么自保观念,但他是翩翩君子,怎能趁人之危?

想着便微微将她推开了些:「你喝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她却不安分地乱扭:「我没醉...你过来我再瞧瞧你...」她还在他的脸上乱摸,狡黠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炽热的目光像一只看到猎物的小狼。

他被她看得有些晕眩,仿佛他也要醉了一般。不敢沦陷,他迅速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榻上,看她也乖乖闭上了眼,便温声哄着她:「沈姑娘,你先躺一会,我去给你拿碗醒酒汤。」

听说他要走,她又倏地睁开了眼,一把将他拽过来压在身下,轻笑着:「你走不了...嘻嘻...滕渊,你想不想知道接吻是什么味道?我还没有试过呢...」

他试图挣脱,却丝毫没用,她即使是醉了,他们之间也有着巨大的力量悬殊,他根本拿她没办法,他只得温言劝她:「沈...沈姑娘,来日方长,我...我先带你回家,以后,我们再慢慢来好不好?」

她痴痴笑着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胡乱蹭了几把,又深深闻了几下:「你闻着真干净...长得也好看,我拿你试试水,想必也是不亏的。」

她又抬起头来盯着他,四目相接时他也深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她在他身上胡作非为,他的心却温柔地一塌糊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化了一般。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对着她的唇轻轻点了一点,算是放弃挣扎了。她果然备受鼓舞,对着他狠狠亲了下来。她也不大娴熟的样子,四处探测,碰到他的舌头又瑟缩了一下,他的双手不自觉的抱住了她,又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拖住她的后脑勺,有样学样的跟她追逐、嬉戏。

情到深处,他不再瑟缩,翻身上来轻轻吻了吻她的脸,她嘤咛了两声,似梦似醒。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一路向下吻去,她白皙的脖颈露出一大截,在月光下更显可口,他哑声道:「亦欢...你确定吗...」

他赶紧爬下床来,稳了稳心神,给她把鞋子拖了,盖上被子,放下层层床幔,逃到了外间的矮榻上和衣躺下,想着明天该怎么面对她,一夜无眠。

好在沈亦欢很能睡,等到日上三竿她才悠悠醒来,她刚起身出来,就看见眼前十七正抱着一把剑冷冷地盯着她,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滕渊正规规矩矩坐在他身后的桌边,整张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不敢看她。

十七简直要气疯了,他刚找到滕渊时他便是这个样子,坐在榻上一看就是没睡,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正常的话来。十七想去抓沈亦欢起来问个清楚他又不让,只说让她多睡会。

这个女人到底对公子做了什么!他现在只想杀了她,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十七丢了一个眼神给沈亦欢,一脸地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沈亦欢锤了锤头,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她也实在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了,她只记得她躺在矮榻上听他奏曲儿。真是饮酒误事,要不然她该已经带着他的玉坠全身而退了,现在十七又回来了,不好下手了,头疼。

十七的眼神实在可怕,她只得转移目标道:「那个...大家都饿了吧?要不今日我请客吧如何?我请客,我请客。」

然而一顿饭下来,十七跟公子都已经吃完许久了,这个女人还在继续,半点要去付钱的意思都没有。

「十七,你先去把银钱结一下吧。」滕渊温声开口。

十七的鄙夷写在了脸上:「某些人不是说她请客付钱吗?」

公子温声笑道:「沈姑娘救我于水火,该我报答她才是,怎么好意思还让她破费。」

沈亦欢顺杆往上爬:「就是就是,滕公子,你这小厮实在忒不懂礼数了。」

十七唰的一声拔出怀里的剑直指着对面的沈亦欢,吓得她赶紧丢了手里的羊蹄扑到滕渊的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好了好了十七,别吓唬她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掉手上的油渍。他想他们之间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了。

沈亦欢还一脸得意冲十七做了个鬼脸。真女子跟小人难养也,这个女人还占全了!

本来藤渊也以为故事到这里就没有悬念了,他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地相守在一起,只是没想到,十七说的没错,她只是一个诡计多端又不负责任的女人。

不想再去想那些沉痛的回忆。滕渊将沈亦欢带到给她准备好的房间里,又让她换上一身正常的衣裙。

沈亦欢不想留在这里,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做。于是她开门见山:「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滕渊嘴唇紧抿,看着她的眼睛提醒她:「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你还想再被抓到青楼一次?」

沈亦欢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上次是我大意了,以后会多加小心的。我已经没有武功了,对你没什么用,而且我很忙,你快放我走。」

滕渊看着她额头的伤还泛着青紫,又想起她昨晚看他时眼里恐惧无光的样子,他不想触怒她。便转移话题,他也有事需要问她。

「三年前,你拿了我的玉佛,躲到哪里去了?」

当年她得了他身上的玉佛便销声匿迹,他派人翻遍了整个大姜王朝都没有她的踪影。他调查了她的过去,她的确只是江湖上的一只小鱼小虾,无父无母,无门无派,也就做点偷鸡摸狗的小勾当,或是偶尔仗着武功尚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仅此而已。

而她消失后,他遍寻不着,仿佛她转身入了云梦城后便查无此人了。他查到她将玉佛转身当了,拿到了一笔银钱,却全然没有消费的痕迹,没有购置任何房产地产,也没有去酒楼饭店消费,除非她一直把一大笔钱带在了身上。他想不出来她到底去了哪里,又到底想干什么。

沈亦欢随便捏了个谎:「你的东西被我弄丢了...再说了,你当时不是说了送给我嘛,心甘情愿的,你能不能不要再追着我要了?我真的给不出来了...」

「行,那这个暂且不提,那你的武功呢?为何你筋脉无损,武功却完全没有了?」

沈亦欢不敢让他知道她已经完全提不起功力了,万一他知道了她当真是个软柿子了,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拿捏她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了,我只是...我只是大病初愈,气血尚亏,没什么力气,暂时提不起功力罢了。」

「大病出愈?你受伤了?」滕渊眉头微皱。

沈亦欢见他这样问下去没完没了了,便扯回话题直截了当:「你别问这么多,你就说你放不放我走吧?」

滕渊挑了挑眉,答得干脆:「你休想。」

见她不快,滕渊又觉得僵持下去也没意思,想哄哄她。

想起她以往最是见钱眼开,喜欢热闹,便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到她手上,轻声哄道:「昨天...是我粗鲁了些,你也别害怕,以前的事情我不计较了,以后好好的...下午带你去城里逛逛,嗯?」

沈亦欢看他一时半会是真的不打算放她走,也没有昨天那般凶狠要欺负她的意思,再者也觉得没必要跟钱过不去。便点了点头收下了银票塞进怀里,嘴角抑制不住地笑了笑。

沈亦欢这一妥协便待了近半月。

每天一大早滕渊会来她房间将她捞起来,强迫她同他一起去七层阁楼之上看他练功。还美其名曰早睡早起身体好。

完事后他总会来摸摸她的头,或者看到打盹的她,他便去端来早餐再温声唤她起来,笑她口水都湿了衣襟了。

有时下午滕渊会骑马带她入城,玩些她喜欢的把戏,带她去吃好吃的,当然还有少不了的买买买。沈亦欢每次都很欢喜,她穷困久了,上一次过这样奢靡的生活,还是三年前跟着他混的那一个月。

夕阳西下,他们二人一骑,滕渊从身后环抱着她的时候,她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冷香,他的下巴在她头顶微微别开。她偷偷侧头看他,坚毅的下颌线,干净的脸上是夕阳投下的阴影,夹带着暖黄色的阳光,明暗交错。她想起三年前她也曾这样骑马带过他,只是那时风风火火,没有现在的阳光旖旎。

她的房间他也总是来去自如,反正她锁了门他还能翻窗,她也没有办法。只是他每次都很安分,只是拉着她的手,安静抱着她睡觉,偶尔也试探性地亲亲她的脸,她也没有那么激烈地反抗了。

三年前她谈不上有多么喜欢他,只是觉得他美人如玉,脾气很好,不过有些傻里傻气。

他也跟她郑重表白过,他取下脖子上她觊觎已久的玉佛,放到她的手心里,目光灼灼:「你知道的,我家有万贯家财,也有滔天权势,门楣也纯粹的很,只有我一个儿子,亦欢,你嫁于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她还在呆愣愣的,他又补充了两句:「我知道,你出身于江湖,可能会担忧我家门第森严,来了会受欺负是不是?你放心,这些我都已经处理好了,我同父亲言明过了,婚后...婚后我们便自立门户,家里的事情你一人说了算。」

当时她还在茫茫然,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开心得不得了,抱着她诺诺道:「亦欢,我这就回去跟父亲说,明天来找你提亲,等我...」

只是她转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罢了。

这天晚膳过后,滕渊还在沈亦欢的房间里教她写字。门外响起十七的声音:「阁主,寻欢楼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进城了。」

听说要进城,沈亦欢抱着滕渊的胳膊:「我也要去!」滕渊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寻欢楼里依旧莺歌燕舞,众人齐聚。只是台上的主角换成了另一名女子。价格一路哄抬到了五千金。

「天山门楼炎冥,出一万金。」前排正中一名白衣男子持扇叫到,顿时鸦雀无声。

天山门是江湖上有名的暗杀门派,擅用各种毒门暗器。多与朝廷勾结,收钱买命。丞相府惨遭屠戮一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如上次一般,十七声音寒凉,幽幽开口:「七杀阁滕渊,一万零五百金。」

「原来是滕阁主在此,只是台上这位姑娘在下势在必得,还望滕阁主给个机会。」

滕渊看着手中的酒杯,幽幽开口道:「可以。本尊今日看上的本就不是台上这位姑娘,本尊中意的,是你的项上人头。」

楼炎冥深知他们终有一战,且今日又是在他云梦城的地盘上,顿觉不妙。便收起扇子一起身,直接冲破屋顶往外飞去。

十七正欲提剑去追,滕渊起身垂眼吩咐到:「你不是他的对手,看好亦欢,在这里等我。」说完便亲自追了过去。

沈亦欢目瞪口呆:「原来滕阁主,在这里做的是杀人灭口的勾当?」

十七看她无知的样子,白了她一眼:「这叫报仇雪恨。」

寻欢楼实际早已是七杀阁的势力。培养各色女子吸引当年参与相府一事的官或匪,引至此处再瓮中捉鳖,悄无声息。偶尔阁主也会亲自出手,无一失手。

突然几枚飞针飞至眼前,十七抬头提剑轻轻一挡,转身却发现一排三根银针赫然钉在了沈亦欢的左臂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入手半寸的银针,抬起头看他,瘪着嘴泫然欲泣。

十七也吓坏了,她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这种小小暗器按理不可能伤得到她,所以方才他也没有想到要去替她挡一挡。没想到她竟真的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

来不及多想,十七赶紧带着她跑起来,先离开这里。十七背起沈亦欢冲出屋顶,飞速腾挪甩开身后那批人。

担心万一银针有毒,十七先找了家医馆将沈亦欢放下,叫来大夫替她诊治。

沈亦欢知道十七历来看她不顺眼,怕他丢下她不管,也不敢大吼大叫,只乖乖的伸出手臂叫大夫查看。眼里的眼泪使劲咽了又咽。

所幸只是普通银针,只是皮外伤,拔掉银针后也没有流血,只是留下了三个红点,周围的皮肤轻微红肿。

十七颤抖着双手给她上药,心里只觉得完了完了,这要是被滕渊知道了他大概也不用活了。便赶紧出声哄她:「你别怕啊,这个伤口涂了药一会就不疼了,你放心,下次肯定不会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一点武功也没有了。」

他这一说又提起了沈亦欢的伤心事,她只觉得更加委屈了,想从前她身手了得,横走江湖,哪里像如今这般手无缚鸡之力,还得处处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要往下掉,十七心下大惊,想到她平时吃东西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又赶紧劝她:「你别哭啊,千万别哭,你看伤口已经上好药了,很快就不会疼了,你肚子饿不饿啊?想不想吃好吃的,如意楼里的叫花鸡怎么样?你有些日子没去了,想不想吃?」

沈亦欢想了想,折腾了一场,确实是有些饿了,便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你带够银两了吗?」

十七拍了拍胸脯,「多的是,都给你。」

滕渊找过来的时候,沈亦欢正在如意楼的二层雅座,抱着一只整鸡啃得只剩下了骨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紧盯着楼下大厅台上的戏子们,他们咿咿呀呀演着人间话本,听到有趣的地方沈亦欢还时不时傻笑两声。

十七见她终于开怀了些也心下稍安,抬头看到滕渊过来了又觉得更加愧疚,低眉颔首。

滕渊拉过她的手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怎么样,吃饱喝足了吗?可玩的开心?」

沈亦欢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也心下一动,扑到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开心。滕渊,你真好。」

滕渊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这是她近来头一回主动抱他,也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这样软糯地撒娇,满是小女人的味道,他只觉得心神荡漾,心里一片柔软。

此后十七对沈亦欢终于和气了些。只是没过几日他们便有了要紧的事情。

关于当年丞相府的事似乎又有了一些着落,滕渊要亲自带人往岭南去一趟,要等近半月才会回来。

临行时,他非要她出来送他,说是送他,实际上也只是需要目送,该准备的东西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滕渊骑在马上手握缰绳,黑衣广袖,墨发低垂。他身旁的郁清一身淡紫薄纱,云淡风轻。十七也策马跟在后面。

滕渊看向沈亦欢,想跟她说「等我回来。」

却又想起三年前他让她等他,她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不想再说这句话了,只是定定看了她两眼,叫她安心,便扬鞭离开了。

沈亦欢看着他们的背影,恍惚间生出一种落寞。一时无法形容是个什么心情,三年前他还不会骑马,她骑马带他他还哼哼唧唧,如今却反而是她不堪一击了。

滕渊不在阁中,沈亦欢的行动也更加自由了。她其实已经可以离开了,只是不知为何,她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走,百无聊赖,拿着滕渊的银子在云梦城里醉生梦死,却依旧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们回来的时候沈亦欢正在阁外的大树下种她的花花草草,看见他们她兴奋地奔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滕渊怀里还抱着郁清,她眉头紧皱,嘴角有血迹,气若游丝,似乎受了重伤。

滕渊急匆匆地从她面前飘过,一边大声吩咐:「快!去叫齐门主过来!」齐门主是七杀阁最好的医师,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

沈亦欢讷讷的,一时也插不上嘴,只好跟着众人一起退了出去,站在门外。

天已经黑了,齐飞羽才颤颤巍巍地过来了,唤了弟子进去添了油灯。

过了许久他才出来:「内伤深重,好在是在我手上,暂无大碍。」众门主这才放下心来,纷纷散去,只唤了几个姑娘留在门外方便照顾。

沈亦欢也放下心来,隔着纸窗看到屋里的一对剪影,郁清似乎转醒,有些无力地伸出手来,他慢慢握住,又低头同她低语着什么...这画面,美是美的,只是与旁人无关罢了。

三年前她在他面前嚣张跋扈、颐指气使,他总是默默承受,一脸宠溺。

她不是不知道他喜欢她,只是不大动心罢了,她生于江湖也归于江湖,总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也无法想象她如果要嫁到相府去那应该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况且她也来不及细想那些儿女情长,她每日里都有更加性命攸关的事情要去忧心和算计。

他是那种有些女相的男子,轻轻带点笑意便生媚相,以前的他常着白衣,人也温吞,更让她觉着娘里娘气,不大动心。

如今的他或许是经历了些变故,整个人沉着了许多,棱角也更加坚毅。加上功力深厚,自带威压,少了一分亲和却反而更多了几分男子气魄,令人臣服,不怒自威。不知道她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如今这样霸道凶狠的他却反而好像有些符合她的口味了。

不论如何,她知道,他的确是变得更加优秀了。只是这个优秀与她无关,也难怪十七一直都那么讨厌她。她带给他的除了欺骗便什么都没有,他满门遭屠、走投无路时,她没有出现过,陪他重新站起来,跟他一起并肩作战的那个人也不是她。

而已然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也并没有什么来日可期。

发现她再度无声无息消失的时候,滕渊的目光凛冽森然,滔天的怒气在胸中燃烧,她是不是还以为他是三年前那个白面公子,任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束手无策?

「十七,你说我是不是对她太过仁慈了?有些人仿佛就是你越仁慈,她越以为你好欺负。」滕渊的声音在黑暗的阁楼之上幽幽飘荡。

十七这次却没有落井下石,只是低眉道:「她进了云音谷,似与云音谷谷主云逸有些旧识...这次一起查到三年前,她也是去了云音谷。」

云音谷在真刀真剑的打斗上并不如其他门派,但是因为用得一手好毒,以及一手闻名天下的妙手回春的本事,使得云音谷在江湖上地位非同小可,一呼百应。

滕渊眼里杀意四起,看来她竟还有他不知道的风花雪月,难怪三年前他遍地寻她不到,原来是遁入了云音谷,有人替她遮掩。「甚好,我七杀阁也有些时日没有大动干戈了。」

「召集弟子,天亮便出发,随我,荡平云音谷。」他胜券在握,声音平静,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小事,却令人不寒而栗。

绵延的群山中间,一道狭长的谷口前,几匹骏马带着人停在前面的空地上,为首的正是滕渊,十七和郁清随行两侧。

细长的峡谷中缓缓走出一名男子,手上一把素色油纸伞薄如蝉翼,衬着修长白皙的手指,身长玉立,纤尘不染,飘逸若仙。

面对眼前面色不善的众江湖高手,云逸依旧面不改色,只是不疾不徐走到空地中央,抬首淡淡看着眼前的郁清,「姑娘众伤未愈,筋脉未修,不应长途跋涉才是。」

看来云逸谷果然名不虚传,郁清之前受的只是内伤,现下也已气息平稳,面上应该看不出什么。

她重伤初愈,滕渊本不想让她来。但是事关沈亦欢,她怕他不管不顾做出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事情来,他又从来不听其他人劝,便坚持跟着一起过来了。

滕渊倏地出手,手上的火焰刀在空中划过一条细线,稳稳落在伞下之人的脖颈上,他紧紧盯着面不改色的云逸:「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云逸伸出两指轻轻捏住刀刃的一端,轻轻叹了一口气:「滕阁主果真火气大得很,只是在我云音谷门前如此大动干戈,未免太不把我云音谷放在眼里。」

「我问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滕渊一身杀气,周围凉风四起,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眼底似有火苗跳动。

云逸定定看着他:「沈姑娘乃我谷中客人,也是,我的病人。」

滕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手上的刀松了半分:「什么意思?」

「三年前沈姑娘携十万诊金来我云音谷求我出手。她中的是娆疆罕见的毒,又拖了些时日,毒气已入骨血,也只有我云音谷还能保她一命。」

滕渊慢慢放下手里的刀,是了,他第一次在相府见她时她便一直捂住胸口,难受不止,他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内伤。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她便是毒发,才不慎被相府的护卫发现,才会狼狈遁入他的房间。

她得到了他的玉佛她便消失了,换了银票却没有花在市井之上,她是来了云音谷...

滕渊还在呆愣着,云逸继续开口道:「我虽能保她一命,却也只能每三个月为她施针一次,配以药浴,护住心脉。她来的太晚,四肢百骸已遭侵蚀,不可再提气动武,否则就会毒入心脉,到时候就无力回天了。」

滕渊心下一痛,喃喃道:「这便是她,武力全无的原因...」

云逸转过身走进谷中:「她必须每三个月来我谷中一次,此事非同小可,她此次耽搁了,还未到我谷中便已昏迷,幸得我发现把她带了回来。你再耽误我一会,就更加不用救她了。」

滕渊抬手抱拳,急急道:「是滕渊鲁莽,还请谷主费心!」

「放下手里的刀剑,都随我进来吧。」

滕渊走进云音谷的竹屋时,沈亦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安静乖巧。

他伸手抚上她的小翘鼻,一如既往的娇憨可爱,只是一动不动,显得毫无生气,连呼吸都轻到仿佛没有了。

滕渊只觉得心下窒闷,他错过了太多。以前她出现在他面前时,总是伶牙俐齿、张牙舞爪。身上都是五彩绚烂的江湖气息,朝气蓬勃。

他看到的是她的肆意张扬,在江湖上活的风生水起。却没有看到她的孤立无援。她无权无势,小心过活着,生了病也无人照顾、无人怜惜,只能自己想尽一切办法去救自己。她一定也害怕极了。

他握住她的手抵在他的下巴上,缓缓闭上眼睛,喉头哽咽,几欲落泪。

「滕渊...你怎么来了?」沈亦欢悠悠转醒,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人,心下有些欢喜,却又忍不住地想起那天,他也是这样一般无二地握着郁清的手。

想到这里沈亦欢挣了挣,想抽出手来。滕渊却全然不许,俯身贴着她的鼻尖,眼里带了些伤痛地看着她:「亦欢,以后我都陪着你,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沈亦欢噘了噘嘴:「所以前几日,你握着郁清的手,同她说的也是这些吗?」

滕渊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她似是吃醋了?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确是情况紧急,她似是同他说话了,但他却没有理她。

隐老对他有再造之恩,如师如父,郁清又义无反顾陪他下山,伴他身侧,他们的恩情他无以为报。但是至少他要护郁清周全,他绝不能让看着她死。

滕渊坐起身来,一边替她抚顺额前的碎发,一边正色到:「那天,她确实是说了她喜欢我。」

感觉到手下的人身体略僵,他进一步解释道:「但是她也说了,她已经过去了。她知道你与我早有渊源,情深义重,她说,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往后对我便都只有祝福,再无其他。」

沈亦欢抬头看他:「她...」

滕渊温声道:「嗯,她也有她的骄傲。我的心里只有你,那么对她而言,我就已非良人。」

「当日我也同她说好了,这两年我们四处奔波,当年的家仇,我已报了。只等她伤愈,七杀阁便交给她了。」

「亦欢,你不是喜欢江湖自由吗?等你好起来,我们便去闯荡江湖可好?我陪着你,你想做什么我们便去做什么...」

沈亦欢把头埋进他的手心里,乖顺地蹭了蹭,「好...」

曾经她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他也终于拼命挤进了她的世界里。时至今日,她也终得一人,疼她爱她,守她护她。

屋里的二人还在你侬我侬,屋外的三人鸦雀无声。

十七端着药弱弱地看了一眼冷眼抱胸的郁清,旁边的云逸也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现在不仅偷听到了郁清喜欢滕渊,还偷听到了她被滕渊拒绝的...细节。十七推开门进去了,郁清转身离开,云逸呆呆地看了看她的背影,行动如风,杀伐利落,一袭紫衣却又超脱淡然。她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

云逸给沈亦欢施了针,又吩咐人准备好了药浴,她只需要在谷中再泡上七天药浴,便暂无大碍了。

云音谷一向清简惯了,谷中的伙食也相对清淡。沈亦欢日日喊着吃不好,十七便天天忙着出去给她逮兔子、打野鸡,回来找人给她开荤。

郁清闲来无事便陪云逸去后山帮忙采采药。

但是当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他们才慢吞吞还在半山腰上,身后的云逸还在扶着一颗竹子气喘吁吁时,郁清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你平日里,都是采个芝草便要采上一整天吗?」

云逸拂去袖子上掉落的一枚枯叶,温声道:「是。谷中岁月漫长,无甚要紧事,山上空气新鲜,风景清幽,我往常一般会走得更慢些,顺手采些路边的鲜果带回去。」

听他说了这些,郁清也瞬觉神清气爽了些,细细品来,这密谷深山里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她想起之前跟爷爷隐居神隐山时过的也是这般与世无争、不紧不慢的日子,只是入了江湖之后多是厮杀,脚步越来越快,便渐渐忘了当初那些心旷神怡的美好。

想到这里,她抬头对他莞尔一笑,「一会下山的路上,你喜欢哪些果子,我来帮你采。」

这样一路下去,直到月上枝头,他们才慢慢回到谷中。

七日很快就过去了,滕渊一行人拜别云音谷。

出谷时,云逸仍是一把素色油纸伞在手,宁静淡然。

郁清骑在马上,举手拜别。走了两步似又想起什么来,回身看了看伞下的云逸:「你的杏花酒何时酿好了,便传信唤我吧。我一定拜访。」

云逸抬首,不悲不喜的眸子里燃起一道光亮,他微微点头:「静候姑娘光临。」

而滕渊跟沈亦欢直接没有再回七杀阁了,他们准备开始真正的闯荡江湖了。他们决定先去江南,那个他们故事开始的小镇里。

夕阳西下,路边芦苇丛丛,广阔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泛着细碎的波纹。

滕渊摘下一根芦苇放于嘴边懒洋洋晃荡,低眉含笑。他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额前两缕发丝垂在眼前,一如三年前的清俊小公子,澄澈无瑕。

而他的眼里,是沈亦欢伸手在湖边奔跑,她的头发高挽,许多碎发随风飘扬,头上一根狗尾巴草也跟着张牙舞爪,她举手聚成一个喇叭形状,对着湖面大叫:「啊~~~」咯咯笑着,滕渊眼里笑意更胜。

此间事了,江湖!再见。

作者: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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