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鱼

纪实散文杨方勇难忘的黄河滩之行

发布时间:2022/12/25 19:5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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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方勇

(摄影:pixabay)

我12岁那年,冬天来得稍晚一些,地里的农活早早就结束了。

父亲决定要去滨州黄河滩打苇子,给即将高中毕业的哥哥准备娶媳妇的房子。母亲让我和父亲一块去,说路上有个帮手,虽然力气不大但也多双眼睛。我欣然接受,因为可以看见黄河了。我已记不清是凌晨几点了,母亲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给我多套了一层秋衣,父亲已经把地排车准备好了,车上还放了几根粗竹竿,父亲说为了绑在地排车上多装些苇子。天空中还有几颗星星调皮的眨着眼睛,父亲打着手电筒给我指着方向,空地排车很轻便,我自己拉着不费劲开始顺着乡间小道一溜小跑。大约走了十来里路,我的腿脚开始发麻变沉,身上也微微冒汗了。父亲接过地排车把,“就一股子猛劲吧,光快不行啊,得坚持啊。”父亲拉起车让我坐到车上,一落汗我才觉得天开始变冷了。

父亲叫我下车时,一望无垠的芦苇整片整片的展现在眼前,芦苇已经枯黄,苇絮如同仙鹤羽毛随着割苇人摆动的镰刀上下起舞。那时滨州黄河滩的苇子管理还不够规范也不受保护,到处是割苇人,大部分是割回去扎盖房用的囤子(一种用芦苇扎成的长捆,用来并排铺在屋顶上,上面再盖上瓦,据说起到冬暖夏凉的作用)。“现在已经快两点了,我割上三个小时就能装满车,你负责把我割倒的苇子堆到一块好装车,天不好咱早回去,路上找个地方吃饭再走一宿就能到家休息了。”苇下面时不时地有一层浅水,父亲让我也换上雨鞋。

父亲挥舞着镰刀在芦苇丛中,如同一名熟练的剃头师傅在轻巧的给人剃头,苇子一块块倒在他身后,我加紧把苇子连到一块。割苇人从不同方向蚕食着苇荡,不断惊起的水鸟像白云般腾空而起飞向远方,我想象着如果在飞机上看,苇荡一定被人们割成了中国地图样子。坐在苇垛上休息时,父亲说看看黄河的吧,往北走不到半里地就到河坝了。我兴高采烈地顺着苇荡中的被人们踩出的羊肠小路往北走,那枯草中窜出的灰兔、突然从头顶飞过的长尾野鸡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我太向往黄河了,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她是母亲民间故事中的“河龙王”,她是爷爷口中的“黄河水是庄稼的救命水”,她是老师让背诵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她是张明敏《我的中国心》中的“黄山、黄河”……

(摄影:ArtemSaranin)

很快我就到了黄河大堤下面,大堤远远没有我想想的那么高,我能轻松爬上去。让我有些失望,黄河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波涛汹涌、奔腾怒吼,倒是像一个宽宽的长条大湖,唯一不同的是能看出浑浊的黄水静静地向东流去。

父亲说黄河到我们这里已经是快要入海了,再加上这个季节也不是水流湍急的季节啊。我想黄河就要入海了会不会像婴儿快要进入母亲的怀抱就变得安静了呢?可天突然不安静起来,刮起了冷风。我们刚把车勉强装完,就下起了一些似雪似雨的鬼东西,后来读屈原的《楚辞九章涉江》“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想到那时下的应该就是“霰”吧。

父亲拉起一座小山样的苇车,让我趴在车上抓紧绳索,他自己在前面艰难的行走,苇子车重量不大体积大,稍有点风雨就有阻力,父亲顺着黄河大堤脚下往西走,夹风带雨的雪粒子打到脸上生疼钻进脖领子里又冰凉,我把脸埋进苇子里感觉到父亲在尽最大努力加快脚步。风稍小些了父亲的脚步就快了许多,走着走着车子突然停下了,原来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挡住了去路,小河与黄河相连但在相连处有一道铁闸阻挡。在小河坝左侧高台上有两间土坯房,向东的小窗子里发出微弱的灯光,父亲高兴地叫我下来,可找着个避风雨的地方了。

父亲绕房子到南面,从房子挑檐厦底下走进中央的木门,一位六十来岁的大爷正在玻璃罩子油灯下修补一张破渔网。我清晰的记得老大爷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戴着老花镜,红褐色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父亲寒暄几句后说明来意,大爷痛快的说,“快,屋里,屋里,别冻着孩子。”父亲边道谢边和我走进屋里,土炕占了房子南边的一半,北边只有一个木板柜和一条长板凳,柜子上面墙壁上挂着一台老式挂钟,挂钟下面是三本《毛泽东选集》。大爷看了一下钟表说:“这个点了还没吃饭吧?一会我好赖弄点吃的,烧上炕暖和着呢。”“大叔,不怕麻烦你了,我和孩子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你老不管啥给整点吃的就行。”“行,小伙子拿着手电筒跟我来。”大爷自己戴了一个斗笠,又递给我一个斗笠,大爷提了一个水桶,出了屋门几步来到小河旁边,我用手电筒照着,大爷从河边的提起一个绳子头,慢慢的从水里扽出一条地笼,解开地笼底部出口,就倒出多半桶鱼来。“够我们吃的了。”大爷系好地笼口又扔进小河里去。

回到屋里,借着灯光我才看清,桶里有筷子长的红尾鲤鱼,还有满把的鲫鱼,大肚子噘嘴的细鳞浮鲢鱼……大爷捡了几条大些的鱼简单的去除了内脏洗净,然后把灶膛里的火烧旺,倒进大铁锅里少许豆油,待油冒烟后把鱼一股脑的倒进铁锅里煎了一下,就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接着大爷麻利的从墙上摘下一个干辣椒,切了半棵家葱,又从锅台上几个陶罐里捏了一捏花椒和盐,随手扔进锅里。“炕上等着的吧,一会就喝鱼汤了。”盖上锅盖,大爷又往灶里添了几把柴。

我在大爷的热乎炕上焦急的等待着,实在太饿了。大爷在土炕上放了一张矮饭桌,很快就端上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和一盘咸扁豆,还有三张在炖鱼锅里熥好的大饼。“简单吃点吧,就俩菜,孩子饿了先吃鱼喝汤。”“大爷这菜就太好了,你也一块吃点吧。”“我刚才吃了,晚上爱喝点酒,你们来了正好陪我一块喝点。”大爷顺手拿了俩酒杯。我早已等不住了,一边吃鱼一边吃饼,奶白色的鱼汤又泛着微黄,喝一口到嘴里鲜、香、辣、稠,我真的没法形容一个七八个小时没吃饭又冷又饿的少年面对这样一大碗鲜美的鱼汤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只能说至今让我难忘和永远回忆。我工作后品尝了各处的黄河鲤鱼汤,却难寻出那晚黄河滩上大爷熬的鱼汤的鲜香。父亲一边吃着一遍陪大爷喝酒,从他们的聊天中我得知:大爷是滨县人,一个老退伍军人,义务为镇上管理河闸好多年了,儿子女儿都在滨州市里(当时叫北镇)上班,让他去城里住他说说什么不去,老太太去城里看孩子了,他就自己在这里守护着这片优美的芦苇荡。

(摄影:pixabay)

父亲和大爷边喝边聊,我很快就吃饱了,抬头望见东山墙上挂着的一杆猎枪。我惊讶的问:“爷爷会打猎吗?”“枪不是打猎的,是为了吓唬偷猎的。”大爷笑着对我说。屋内暖意融融,屋外雨雪也停了,我透过窗玻璃往外望去,突然,远处有一双铮亮的发蓝光的眼睛向这边望,“爷爷,那是啥?那么亮!”爷爷瞅了一下窗外,下了炕走出门外,“唉!”喊了一声,那双眼睛听话的一溜烟往北走了。

“北边荆条林子里的狐狸,在这住了四五年了,这玩意真是通人性,有一年北边挖鱼塘,泥浆泵抽出的泥浆把它荆条林子里的老家给淹了,老狐狸找食回来在水边哀嚎。我穿了皮裤过去一看露出水面的树杈子上卧着三只刚睁眼的小狐狸,正在那里吱吱叫,我一下子抱在怀里给弄到高出干地上,还没等我走远老狐狸就跑过来拱拱这个亲亲那个,你说和人一样吧。从那以后,老狐狸看见我也不躲也不跑,还时不时的来我这里待会儿,前几年老伴在这养了几只鸡,狐狸看见也不逮,倒是让过路的黄鼬给捎走一只。最近这家伙老是往这苇荡里来,我怕它来惹前边苇荡里的一家子白鹳,这白鹳是国家保护鸟,在这过冬两三年了,估计添丁口了。”爷爷喝了口热酒仿佛和我们陈述亲朋邻居家事一样。

“爷爷,白鹳是什么鸟啊,是仙鹤吗?”

“白鹳是和仙鹤差不多的鸟,但不是仙鹤,仙鹤头上有红顶子,白鹳没有。前面芦苇荡里有几棵一抱粗的老柳树,四周是芦荡有鱼有虾不缺吃的,它们在柳树上筑起了巢生儿育女过起日子来。”

“这里光有狐狸没有有狼吗?再吃人。”

“狼咱没见过,有狼也不怕,动物们和人一样,你对它好他就对你好,你信任它他就信任你。不信你看,明天有的白鹳会来我门前台子上跳舞给我看,到时你们在屋里别出去,它们还不相信生人。”爷爷笑着说。

晚上,我和父亲还有爷爷一起睡在热乎的土炕上。伴随着爷爷和父亲此起彼伏的鼾声我也进入了梦乡,梦中我看到白鹳真的来到爷爷门前跳舞了,舞姿是那样的优美……

睁开眼睛,啊,不是梦,真的白鹳们来到爷爷门前跳舞了。

透过窗玻璃,我和父亲往外看,好几只呢,都长着长长的红嘴巴,洁白的羽毛,只有翅膀下端和尾巴尖是黑色的,红色的双腿如此修长它们有的挥动翅膀,有的引吭高歌,有的单足挺立,有的竟然跳到爷爷的胳膊上……真的是舞姿优美,歌声动人。爷爷把昨天水桶里剩下的鱼抛给它们,舞姿和歌声就更美了。鱼不多,只有几个抢着吃了,爷爷挥了挥手,白鹳们听话的飞走了。

回到屋里,我惊讶地问爷爷:“鱼不够啊,太少了,爷爷。”“哈哈,太多了,他们光想着吃现成的,就不会自己捉鱼了,没人喂就会饿死了,你们孩子们也是这样。”爷爷摸了摸我的头。

清晨,天空晴朗,走出房门才发现小屋所处环境如此优雅,木门两侧有两扇木花格窗子,每扇窗子中间靠下都镶着一块一尺见方明亮的玻璃,窗子上面是一米多的挑檐出厦,窗台和墙壁都泥得平整光滑。厦前面有一面紫色的瀑布,是一架扁豆还没落秧高高地爬到了西屋顶上,东边窗台前是一颗胳膊粗的红荆条树,初冬时节仍然枝繁叶茂,树身被爷爷修剪的虬枝盘旋,像极了画上的松柏盆景。屋前面有块空地,几个整齐的小菜畦,再往南就是一大片芦苇荡了,这片芦苇荡水比别处深能没过半截已经枯黄的芦苇,中间有一潭发蓝光的静水,有成群的水鸟在水面游泳嬉戏。远处有几棵高出芦荡的大柳树,上面真的筑起了几个巨大的巢,有的白鹳站在巢上,有的正从远处飞向巢里。芦苇荡西边有一大片柽柳林,柽柳我们当地也叫红荆条,枝条柔软可以用来编织器具,它耐盐碱耐严寒,喜欢在我们北方盐碱地生长。柽柳四季常青,那柔曼的枝条随风摇曳,在这遍地金黄的芦苇荡里远远望去如同绿色的海洋掀起波涛……

我正忙着极目远眺,爷爷走过来说:“来咱黄河滩的鸟儿多的是,白鹳、天鹅、野鸭……有的在常驻有的路过,还有很多小野兽,狐狸、黄鼬、獾……这是一片净土啊,得守护住啊。这些生灵们也不容易,每天为了生存忙忙碌碌,我们和它们和平相处互不打扰多好啊!”

我久久不愿离去,但终究要回家了。临行前父亲要给爷爷饭钱,爷爷急红了脸,还说一到冬天不知有多少割苇的人在他这里食宿从没要一分钱,谁也不能破了规矩。同样是黄河水养育的老百姓,满肚子淳朴、善良、知恩图报,父亲只能偷偷地把带来做饭用的小煤油炉留给了爷爷。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去年我和朋友在滨州黄河大桥路过,我执意要停下看一看,如今的黄河、黄河滩都管理更加规范、科学了。我努力的回忆着30多年前走过的那条曲折的小路、那位可亲的大爷、那间温馨的小屋、那碗透满鲜香的黄河杂鱼汤、那片无垠的芦苇荡、那片美丽的柽柳林、夜里窗外那双听话的眼睛……

忽然,一群白鹳从天空掠过,不知是不是当年在大爷门前起舞的那群白鹳鸟的后代?30多年前,那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面仿佛又展现在我眼前。

(摄影:Janet)

作家简介

杨方勇,本科学历,中学历史教师、班主任、文学爱好者。散文《信阳城情思》《醉人的秋夜》《袅袅炊烟岁月长》被《滨州文学》《无棣大众》发表,曾有多篇散文、小小说在《半月谈》和《知音》等杂志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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