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像在等自己的死期。

我知道我可以逃走，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是喜乐，是胡总管说的喜乐。

我是假仙女，是皇帝妄图留在人间的假仙女。

我还是谁？

我苦笑一声，我还是平安，是胡总管养的小猫。

时间越久，我想起来的就越多。

胡总管还是一只白毛狐狸的时候，我就陪在他身边了。

可惜虽然我们两个都是妖怪，对于修炼的天赋却天差地别。

他轻而易举就化成了人形，成了大妖，而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是一只肥嘟嘟的橘猫。

可胡总管却从不嫌弃我，我从和他在山野依偎的狐狸与猫，变成了胡殿卿身边的小猫。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胡殿卿疼爱极了我。

他每日都要亲自给我做一顿鱼，因为我挑嘴，他偶尔会看在我懒得挑刺的时候，帮我剔掉鱼骨。

可我始终是胡殿卿身边的猫。

我不是他爱的人。

我第一次知道胡殿卿有喜欢的人，是他第一次化人形，不知道从哪里偷了套衣服，把我揣进怀里，就带我到了长安，在一个角落默默看着在街上闲逛的仙女。

胡殿卿挠了挠我的脑袋，语气里止不住的喜悦：“小猫，你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仙人。”

我从他怀里探出头，仔细把仙人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心想，既然这狐狸喜欢这个样子，那我就变成这样好啦。

可我那时不懂情爱，不知道爱一个人，不但是样子像就行了。

那日过后，我变越发努力的修炼了。

可猫妖本就对修炼没什么天赋，大多数猫妖只能活一二百岁，终其一生都难以修炼成人形。

狐狸他修成了人形，偷偷去学堂念了书识了字。

给自己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胡殿卿”。又带着我住进了长安城里，做了个小官，只为了每日都能见到仙人。

他见我沮丧，给我起了个新名字，叫“平安。”

他说：“小猫儿，就算你妖力浅薄，我也不会叫人把你欺负了去，以后你就叫平安吧，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都被我罩着。”

那只狐狸刚修成的人形还稚嫩英气，面上的婴儿肥都挡不住眉眼间的惑人，狭长的眼里却全是意气风发。

“平安，你别怕。我会教你修炼的，我要让你和我一起做这世间最厉害的大妖。”

我歪着头想：“这狐狸真笨，这么多年了，连我是只母猫都分不出。”

长安城里能人异士很多，胡殿卿还是被道士发现了是一只功力深厚的狐妖。道士设计抓了他，我却无能力。

我连人形都没有，我只好拼命的跑啊跑，终于找到了狐狸喜欢的仙人。

我拽着仙人的长裙，第一次讲出人话：“仙人，求您救救我的朋友。”

仙人慈悲，但却和我说：“这世人，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我虽能救你朋友，但却改不了他的命。”

我懵懵懂懂地问：“什么是他的命呢？”

仙人皎洁如月光，却从不曾看不起我这等小妖，她把我抱在怀里，摸着我说：“你朋友命里该有一劫，即使我现在救了他，他日后还是会死。”

我着急的喵喵叫，人话猫话夹杂着说：“那怎办喵，我不想他死。”

仙人却不肯再说，我百般哀求，希望仙人救他。

仙人说：“一命抵一命，你若想救他，就要拿你的命抵。”

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我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仙人，讨好着她。毕竟见过我的凡人，最喜欢摸我的一身毛了，平日里我都高傲极了，不愿让他们摸我。

但仙人不同，她是好人。

仙人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脑袋：“罢了，你与我倒是有几分相似。”

仙人去救了狐狸，我躲在仙人袖子里，看到浑身血污的狐狸倒在脏兮兮的密室里，大开的门里透出一丝月光，狐狸透过月光看着仙人，眼里亮起了光。

我好像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长安城里落下的雪，看到了我们曾经一起扑蝶的山野，看到了狐狸给我做的小鱼干。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我想。

狐狸现在一定喜欢极了仙人。

我又酸又涩的想：“狐狸现在定是快把心掏给仙人了。”

仙人问我：“你后悔吗？”

我语气坚决：“不后悔的，仙人。”

我想了想，又说：“仙人，你能别告诉他吗？”

仙人有些疑惑：“你不爱他吗？”

我磕磕绊绊，用我贫瘠的语言说：“可我不想用我的爱，毁了他的爱。”

仙人摸了摸我的脑袋，爱怜地说：“好。”

17

可没想到仙人慈悲，留了我一命。

用自己的一滴精血给我做了个新的身体，在化人形的时候，也许是想到了狐狸，我下意识变成了仙人的模样。

可重新活过来的我忘了一切。

只知道我还未醒，就被皇帝的人发现，带进了皇宫。

我一睁眼，就四处有人喊我仙女了。

我长叹一声，好曲折。

也没想到，那只狐狸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我又一想，狐狸露出冰冷的表情时，倒是像极了我想象中的仙人。

我环顾着这一间，我和狐狸一起建的第一间房子，想到：“若狐狸也能变成仙人，大抵能和仙女在一起吧。”

想到这里，我更不想逃走了。

从我通了人性起，就与狐狸相依为命。

我说不清我对他的究竟是不是爱，只是我愿意为他死第一次，仍然愿意为他死第二次。

没过几日，胡殿卿来看我。

他倒是心大，不怕我逃走。

他照常穿着那一身衣服，远远的站在门口，不敢看我。

我语气轻佻：“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胡殿卿的脸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继续开口：“在凡人眼里，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不敢看她。”

“你可是喜欢我？”

胡殿卿终于开口了：“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只是我出于内疚，不敢看你。”

我出门坐在台阶上，像当时的赵骓邀请我谈心一样，邀请胡殿卿坐到我旁边。

胡殿卿嘴巴抿起，却依言坐到了我身边。

我说：“你是想救仙人吗？”

胡殿卿有点惊讶的看向我，我不等他说话，就先开口了。

我说：“我也想救仙人。”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救仙人吗？”

我说：“因为我就是仙人留下的一缕魂魄，仙人留下我，就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假的，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想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我说：“你不用愧疚，因为我本就是为了救仙人而生的。”假的，我只是愿意为了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