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鱼

醉人颜短篇长安不见春

发布时间:2022/11/20 8:33:39   

作者:Y书

长安城内绿蒲新绿,莺歌燕语,一切都是生机复苏的模样,仍见孤雁北渡。

一枝春柳从一户人家的墙头探出,落了满墙绿意,摇曳生资。

池水不知为谁而清,一人的目光为此呆滞,眸中未曾含过春色,他坐于院池旁看着池中鱼儿嬉戏,良久受了风,也只是独自咳嗽回忆往事。

肩上多了暖身的什物,惊了他本发呆的模样,却也未曾回头。

“夫君盯着这池子看了良久,外头风大,当心着凉。”

新妇的嘘寒问暖与悉心照料,只换了他一句无碍。

她也并未因此恼火,只是将温软的手搭在他的肩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瞧见。

“夫君对长安城好像有特别的感情,三年来无不想着定居这里,如常所愿了,怎么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

长安听后有一瞬的触动,眼里掀起波澜,心里有种别样的失落。

他花了七年去寻找自己丢失的一年光阴,可那一年仿佛消失在了他的世界,没有任何清晰的过往。

零零散散的片段总是模糊地在脑海里上演,内心深处留给他的只有一座长安城。

可每当华灯初上夜深人静时,烟柳回春处,他只记得自己曾应允过一人,要带她看长安城的春景和花灯……

1.下山

故秋山的烟云渲染出绯红的晚霞,秋意渐浓,孤雁长鸣。

一袭嫣红衣裳的人儿回眸望向那一方略显苍凉落败的远山,明亮的桃花眼里映照着这相伴她千余年的山水。

姑姑下山前对她叮嘱,故秋山的万年秋色是天意,是狐妖一族的宿命。

莫要试图去挣脱。

可余欢一直好奇小妖们口中的人间。

是烟雨斜阳、江南百景;是夜深人寂,万家灯火;是星河长明、心之所向……

她终于踏入人间的烟尘,去向那令自己心生向往的人间。

一袭红衣的狐妖姑娘,脚踝处的的银铃叮铃作响。

细雨绵绵,洗涤着尘世的浮躁,空寂的灵动。雨声淅沥,滑过她踏过的小路,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坑洼,倒映着满天春色。

山间的破庙旁氤氲着雾气,低头抬首间,未来得及将雨中美景送入眼中,一抹雪白的衣角便早已落入眼帘。

犹如雨中不平静的水塘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那人像是受了惊的模样,手中的油纸伞一顿,不知破庙前的雨珠沿着伞檐落下,惊动了她的思绪。

“姑娘……”

话语如同过堂风,她抬眸撞见,是他那一双含着星色的眉眼,洁白的衣裳,如同梵音的言语。

身后景色万千,却于余欢惊愕间恍惚起了波澜。

“你也是来看景的?”她笑得灿若新月。

丝毫不觉这一笑会惹得长安错愕。

如果说吸引余欢的是长安那一双堪比星光的眼眸和温润的风度,那长安便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言语来形容那时令自己惊艳的红衣姑娘。

一切就恍如人间话本子上的戏曲。

邂逅,相识,结缘。

长安儒雅,余欢知他也喜游万千的山水。又生的一副令姑娘娇羞的皮囊,心底便喜欢同他亲近。

她说她要去看人间最美的景色,踏遍五湖四海,游历千山万水。

“姑娘只身一人?”

余欢不解,笑道不然。

长安低头浅笑,眼里的笑意缱绻,不知不觉又使得姑娘迷离。

“我也喜景,与姑娘有缘,不若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正色的模样十分正经谦逊,余欢乐得轻笑,只因一句“照应”。

细雨没有停下的意思,连绵下了几日。

入暮的城池在郊外看去显得朦胧。

听长安的意思,他要去往那人间最温润的水乡江南,去看那人言中风情万种又不失温婉的风景。

一路向南,他们见过春雨回暖的远山,见过暮色微阳的大漠,见过水光天色的江湖,见过上下空蒙的风雪,见过人间四季……

她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时望着他白衣的背影失神,她一袭红衣烈火,一路走来,总见着不少异样的目光。

“他们的眼里好像藏了东西。”可她说不明白那种情感。长安听后转身望见她,回想起先前一路听来的言语,耳根微红,只道:

“人皆爱美。”

“那你呢?”余欢突如其来一问,自己也被惊着了。

两人行走在长长的巷道,四面传来叫卖的吆喝声,孩童嬉笑打闹。

长安听罢顿了一下,一双温和的凤眸含着笑意向她走来,余欢等着,却瞧见他越过自己到身后买了根糖葫芦。

“姑娘之资倾国倾城,长安……”

他笑着将糖葫芦递过来,朱红脆甜的颜色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吸引着她的目光。

“图一位知音。”

“甜。”

余欢好似没有听见,笑意盈盈,桃花如波。

2.捉妖师

两人初到锦城已是夜色渐浓时。

一路上遇见不少江湖人士,形形色色。

打尖时店小二看见长安身侧绝美面容的女子,心里感叹郎才女貌,说话都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

“公子与姑娘长得这般好看!我打小长大还没见过如此般配的人!”

余欢不懂人间,当他在夸自己美貌,不大上心,只是四处张望,跟在长安身后。

长安听后一惊,本应是嗔色,却怎么也不好解释。只是迷糊地点了脑袋,待到再撞见余欢明媚的桃花眼时,心里早已跳得如同一团乱麻。

翌日晨。

鉴于店小二嘴甜的功夫,长安防遇见不好解释,一大早便带着余欢另外吃了吃食,街边的小吃琳琅满目,反而使得余欢心情甚好。

她那面对小吃特别是甜食满眼放光的模样,一度让长安产生一种她更喜美食的错觉。

街头的馄饨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长安怀里还抱着新买的桂花糕,但见她脉脉的眼眸,不得抿唇浅笑,点头应允。

“今年的花灯会可是有重头戏!”

“年年都是些老玩意,有什么好惊奇的?”

“诶!小哥不知,今年山上那浮生庙的主持应允开山,山上山下花灯齐放!届时可不是……”一群人谈笑着说道,声音不大不小,灌入余欢耳中。

“花灯会是什么?”

等待馄饨的功夫,嘴里的桂花糕还未嚼烂,她于桌前美食中抬起脑袋。

长安本是借品茶偷瞧她吃食的模样,一时感觉像是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呛着了。

“锦城的花灯会,很美。”

“比春色还美?”

“美。”

他一脸正色的模样,丝毫不像开玩笑。

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连长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说人,还是说景了。

他眉眼弯弯,一时想起她笑起来的模样,是一目惊鸿,再也忘不了的。

她兴奋得直激动,说要去看庙会的花灯。

暮色还未爬上远山,山下早已人潮涌动,不少人买好了灯准备夜间去放。

余欢手上拿着刚买的面具,执拗让长安为她戴上,一路上险些与他走丢。

“长安,你的剑穗!”

她弯腰去捡,却不曾想到踩了人家衣角,她连忙道了句失礼,抬头却撞见另一双眼眸。

那人一袭束身黑衣,剑眉凌目含着英气,三千墨发一一绾起,虽是俊逸非常,面上却并无其它情绪。

像是一副没有感情的画。

余欢想着,直勾勾的眼神让人觉着似是看呆了的模样。

长安一回眸,拿了穗子便伸手拽住她,收起平常温润的笑意,见那人容貌时都有了几分冷色。

“长安……”

黑衣男子闻声望向二人,眸里依旧无波无澜,抬眸一扫,望向长安后便有了些笑色。

可长安一眼明白那显然不怀好意的笑,像是嘲弄,却毫无缘由。眉头一蹙,抓着余欢的手力道都紧了些。

“这位公子面色不太好。”那人开口,往前走了几步,余光瞥见余欢,笑意便更甚了。

“竟是妖气萦绕呐。”

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盯着余欢,令她心头一紧,生怕他是看出些什么来了。可她还来不及后退,便已被长安护在了身后,白衣遮住了她的目光,只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小友可是多管闲事。”

“我是捉妖师。”

“那当如何?”

黎照狭长的剑眉一挑,有些讶异的意味,到底也只道了句“不如何”,转身便融入了茫茫人海。

余欢愣在原地,似是还未从方才的事中反应过来,脑海里满是长安方才那句话。

那当如何?

她不知道,可姑姑说过,妖是为世人不容的,她险些犯了要命的错误。那人自言是捉妖师,那她岂不是找死。

可她未及多虑,便听见他温润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余姑娘。”他唤道,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见他已经恢复了往常儒雅的模样,收了穗子。似有许多话要说,可到底便只留下一句。

“长安在。”

3.花灯

两人赶到半山腰时便见到了人们陆陆续续放的灯,庙前的灯火比山下更加旺盛。

灯会中立了一颗千年的老树,上头挂满了红绸子和小花灯,站了不少豆蔻年华的少女祈福。

余欢的心情第一次这般轻松愉悦,因这般闹景,先前烦忧一一散尽。

一如当时初遇,她笑意盈盈,他眼里星光散做万点光。

城内万家灯火,郊外依稀几点灯。

月色皎洁的苍穹之下,数千盏拂动着灯影的孔明灯起起伏伏,照亮了满片寂静的夜色。

人烟阜盛,身后是庙外前来看月色灯影的姑娘公子。小姑娘手里的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烟花,照亮了娇小玲珑的面庞,公子们左顾右盼,寻觅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一切热闹得毫无半分似那故秋山的夜色。

这就是人间的烟火。

余欢想着,是人世喧嚣,她眼里倒映着绚丽的景色,令那双媚极了的桃花眼里更添了几分风采。

“长安城的春色夜景最美,花灯更盛……”长安说道,余欢反应过来便两眼放光地叫着要去。

长安低头浅笑,一袭白衣朗朗,目光所及似乎是景,可眼里却始终是那满心欢喜的姑娘。

像是一夜都只盛下了她的喜色,不觉连望向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少年家的心思。

他离去半会,来时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盏花灯。绯红的颜色,一衬她灵动娇美的容颜。

“长安长安!快看那灯上有字!”

余欢激动得快要跳起,不经意间牵住长安的衣袖,两只手触碰到的瞬间,他的面上早已染上了点点红晕,被夜色遮掩。余欢回眸,满心仍是那漫天春夜月景。

“是题的词,人们祈愿家人安康,或是……”

“或是什么?”

“一生一世。”

余欢接过长安手里的花灯,笑意不减。桥头人来人往,推挤着深入了两人的距离。

“一生一世是什么?”

“就像……”

话语未落,四周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中夹杂着激动的情绪。

“快看快看!又有灯放上来了!”

“那是孙公子为心上人诞辰放的灯!”

人声议论纷纷,大都是姑娘家的艳羡不已和公子们的失落。

余欢也闻声望去,见那本就漂浮盏盏通明孔明灯的空中又增添了几分颜色,夜彩动城,宛如万千萤火燃烧在天际。

长安见她欢喜沉醉的模样,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语咽回了喉咙,有些紧张。

就像什么?

就像他想的那般,一世相伴,同赏烟雨,共话桑麻,携手白头……长安想着,可他很快就使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压下内心的冲动。

袖中藏着的穗子在他的手中被绞得快不成模样,眉心因想起的某事凝了一抹阴郁。

他自己的事情还未解决,怎好无故扰了人家姑娘的清静。

他怕,少年的心事总会让人无故烦忧。

余欢呀了一声,惊得他连忙问道何事。她退出人群向他摇头,可偷偷抚小腹的模样一一落在了他的眼里。

长安上前探出手去,温软的手抚摸上额头:“着凉了?”

余欢一愣,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细语嘟囔了句吃多了。

下山途中,长安一直小心地搀扶着姑娘,生怕夜色中的阶梯会一不小心绊倒了她。只是安静了良久。

“长安,方才有个道士一直瞧着我们。”她有些警惕,但见他安静的模样,并不大上心,便也就不在意了。

山下城中还仍有灯火,夜景未尽。

余欢扯着他跑到城头,看剩下的人儿放着烟花,已经有人准备卸下灯了。她意犹未尽,以为没赶上这头的盛景,有些沮丧。再待抬头,一不小心便瞧见了他袖中的穗子。

“长安,你不开心?”

话语将他的思绪从远方拉回,他抬头看见,不小心撞了她靠过来的脑袋。

姑娘的眉间妆在自己的眼底一点点放大,少年的心事再也忍不住藏掖。

“余姑娘……”

余欢闻声顿住,看见他那一双失措的眼眸,四处闪躲。

她探手抚上他的额间,像方才灯会他所作一般。温软的手触碰到他,人却瑟瑟地往后躲了些。

余欢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以为自己扯着他来看灯耽搁了他歇息,眸间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我……我……”他说话忽结巴起来,耳垂泛着红意。

“我心悦你。”

城外的人家燃起烟火,斑斓的色彩,又掀起另一阵人声喧嚣。他于夜色朦胧灯花绽放之际抬眸对上她那一双明亮的桃花眼,狭长的凤眸弯弯,星色微茫像是含了漫天春色。

少年心事忐忑,脸色微红,有些不敢瞧心上人的反应。

余欢第一次见他这般小心的模样,噗呲笑出声来,惹得长安有些紧张。

她这算是笑了?

他未来得及思索,便被余欢牵着奔赴到人烟稀少处。

“长安,你对我很好。”

她明媚的桃花眼笑得灿烂,朱红的发带随发丝扬起,不经意间打在长安的手上。

“我也喜欢你呐。”

4.归路

后来的后来,长安才明白她所说的喜欢仅限于何物。

她似乎只是将他当做同行的友人,或是在刻意回避。而他却真为此动了男女的情意。

他不知道她事后又在躲避什么,明明那晚都是那般真心……

余欢仍是无忧无虑地笑着,他的心里升起过落空的感觉,但见她的模样,又伤感不起来。

真真一个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他曾以为是自己表露得不够明白,可再不敢轻易说出,直到锦城的雨季来临,连着整月的阴雨,不曾让人见到暖意。

“家中来信,催促回青洲。”他的面色凝重,余欢第一次见他这般为难的模样,只点头说是。

“可我此次为远赴江南。”他灵动的眸子里含了难色,转身将来,手中的信笺落地漾了飘散进来的雨珠。

怀中的剑穗提醒着他一遍又一遍的事实,他明白这一天总会来临。可见她不知事的神情,心里还是情不自禁地充满悲意,鼓起勇气将手搭在她的肩头,正视她的桃花眸。

“我想去江南退亲,退指腹为婚之姻。”

“那位姑娘我未曾见过,剑穗是信物,父母之命所为,我自是不喜,加之父亲逼迫我考取功名,便因此离家。”

长安将头低了下来,不敢看她的反应,最后一次的表露心声不知会引来如何的结果,他还真担心她会误会,或是错会了他的意思。

“我并不喜父母之命,决意孤身远赴江南退婚,怎料当时烟雨中偶遇姑娘,就此……”

就此倾心。

屋外细雨蒙蒙,风声打动风铃,荡起空灵的余音,像是将少年的心事轻声慢诉。

他不知道会得到她怎样的回答,可仍怀有一丝希冀,尽管他不敢问出那个缘由。

“所以……你要走了?”

“是。”

她再不作答,一言不发。

长安确信他的姑娘没有真正理会到话中的意思,有些急了,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我……你……”

“我们说好的一路同行看景,中原大好山河还未赏遍,你可不能反悔,因为我要去退婚便弃我于不顾吧。”

一双无辜的凤眸显得受尽了心伤与委屈,他不死心想再试试,只愿得到心爱的姑娘确切的答案。

余欢低头嘟囔着:“我也去?”尾音拖得极长,待到看见他那重新含了星光的眼眸时,便确定地变成了弱弱的“去吧”。

他就知道她并非对他无意!脸上控制不住心底的笑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红了的耳垂。

后来事情便变得简单了许多。

两人在去江南的路上见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玩笑有许多。待到准备拜访林家的前夕,一致决定先看看江南的夜景。

热闹的街市人头攒动,长安离去了小半会,来时神秘兮兮地带她上了繁华的画船。

“你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余欢笑着,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长安没回头,装作没听见的模样,只小声说了句:“这里美吗?”

“美。”

四处飘扬着彩带,连挂着的灯都是五彩的颜色,人来人往,时不时传来姑娘唱小曲的声音。

长安终于回头,船下漂浮着盏盏花灯。透过夜色,他小心地从怀中取着什物。

“我方才经过一家小店,心想这个衬你。”

话语未毕,余欢却透过他的身影瞧见其它,一人的身形让她心头一震,那人转过身来,惊得她瞪大了眼眸,是黎照!

“长安等等!”她仓惶松开他的手。

黎照的手上已然多了一把漆黑诡丽的剑,泛着阵阵吸引妖魔的寒气。他执剑冷面走来,像是饿虎捕食,眼里闪着锐利的光。

余欢心头升起恐惧,转身正欲飞身逃去,红衣被栏杆拌住扯断飘飞的衣袂,犹如断线的风筝。

“余欢!”

长安追着她的方向跃入水中,伸手却是抓了一把虚无。

夜里的水意凉人,他扑腾着在水波中试图抓出些什么,岸边有人抛来绳索,他没找着心心念念的姑娘,从水中探出脑袋,脸上淌满了水珠,已是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泪了。

四下人皆惶恐逃窜,水底下阴气濏人,黎照发觉之时,利剑出鞘向那方劈去,溅起阵阵水花,水鬼惊慌逃窜,连带着长安遭罪被卷入了水底。

他惊慌地坠入黑暗,双眼霎时空洞。他想起了怕水的她,想起了娇弱的她……

水面上瞬时荡漾开满湖的血渍,水鬼张开獠牙,布满利刺的触须穿透他的身子,将原本青绿的池水染成血色。

余欢飞身逃到密林,黑漆漆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转身却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提桃木剑的道士,手抓符篆将四周都照亮成通亮的金黄色。

“妖物!哪里逃!”

她惊慌失措,脚下却被从土里催生钻出的藤蔓缠住。火与刀成了当下无用的法子,她眼里含泪,眼见那压制她法术的桃木剑向自己劈来。

“我没杀过人!”

面前拂过一阵灵气,剑气逼人截断了她额间的发,没有预料中被砍断脖颈的疼痛,她意外抬头,见那一袭黑衣冷面的捉妖师斩断了飞来的剑。

剑眉凌厉,依旧是那不可言说的冷气。

“此妖未曾伤人,杀她做甚?”

老道士对变故感到气愤:“未曾伤人?我观这妖物良久,其接近人间男子可不就是为了杀人?你我也算同道,何必辜负手中降妖剑助这孽畜说话!”

黎照没有搭理的意思,像是充耳不闻,冷哼一声,只道自己管定了这事,让他有胆子便放手试试。

余欢眼瞧着不知是年轻的捉妖师厉害还是那老道怂,原本气盛的老道见着他的剑,放完了狠话回头就跑。

内心感叹之余,黎照上前斩断藤蔓,她心里对方才他挥剑之事仍有余悸,有些怕才出蛇窟又入虎穴。

“你先不是要杀我?”

“我抓水鬼,你跑什么?”黎照冷言冷语,有些讥讽的意味。

他一眼便瞧出她是妖,三番五次放任又怎会等到现在才抓。

余欢听罢颇有被刺激的感觉,反应过来,心底缓了口气。可听他提起长安,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

雕花的画舫四下无人,扑面而来一股死亡的气息。心里便升起不详的预感,她着急地四处探望。

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却见池边躺着一具油尽灯枯的身子。

白色的衣物被血染成黑红,穿透的腹部剩下一大块血窟窿,原本温润的面孔如今面如死灰,只散发着阵阵死气。

她有一瞬以为这是黎照的幻象,可转身见着那冷静的人儿,心里的一点希冀便瞬间崩塌。

一遍遍地呼唤长安,黑夜无声却吞噬了所有的呐喊,只留下一声声绝望。

染血的花落满池子,漂浮着靠近一盏盏被掀翻了的花灯。

她小心地触碰怀中的人儿,像是在试图唤醒睡熟的人,可除了死气沉沉再无其他。心里一时涌满钻心的悲意,她清楚地感到这是疼。

掌心触碰,透过他的发抚摸一寸寸回音。

脑海里是他奋不顾身地跃入寒冷的池水,不习水性还想着救人,是他沉入水底,耗尽力气呼唤她的名字双眼空洞的模样。

她眉心微蹙,想到先前他小心谨慎的样子,藏在怀里至死护着的一支红玉簪子,还没来得及送她呢。

他的眉眼清晰,好似站在面前温声唤道余姑娘。

一字一句,倾诉少年家的心事。

我心悦你。

可我是妖。

因为是妖,所以不敢真的给你一个确信的答复……

他的眉眼笑得那么温和,低头靠近她的泪眼。

“傻姑娘,我早就知道了。”

余欢伸手向前探去,却眼见着他的模样一点点化作虚无,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一切通通都消失殆尽,留在脑海里的只剩下无尽的心酸。

低泣声随着风声穿过天际。

远处坠落一盏盏天灯,宛如坠落的颗颗流星。

“长安,我想看灯去,你陪我啊……”她呆滞地坐在他身侧。

大地无声,散了满天星光,徒剩下一幕的荒凉……

黎照已经记不清那一夜她坐了多久,可那一夜的风色萧萧,灌入他的记忆深处。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终于麻木,她起身将他小心放在地上,脸上残留着泪痕,桃花眼里多了不明的色彩。

她说,黎照帮我。

“我是妖。”

那一次,她终于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妖,千百年来未曾伤人。故秋山的水土养人,养出了她这么一只愚笨的狐狸。

她轻声慢诉,问他妖丹可否救他。

黎照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记忆里只剩下了小狐狸刨开自己妖丹的情形。

星光为之颤动,花灯复燃。

那一刻,她以妖丹换回长安的魂,搭上了千年修为不说,还牵连他黎照赔了一晚上的本,耗了不少当日新抓的妖灵。

化回原型那瞬,黎照接住一身火红毛发的小狐狸,虚弱不堪,他不解开口,问她是否值得。

余欢愣住了神,也许自己也没想过。

“我不知道。”

她只记得那个人间的第一个朋友,那人见她的眸子里含了星光,好比漫天春色,他说要带她去看人烟最美的烟火……

黎照听了心里有些难受,于万籁俱寂处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

“多谢。”

5.不见春

经年后,黎照怀里时常抱着只小狐狸,他那年将沉睡的长安送回了青洲,只对其家中人称落水受了惊。

是愚笨的小狐狸让她做的,他本以为她会伴那人而去,再怎么说也会陪他养伤才对,可小狐狸像铁了心,多少个花灯夜里自己偷偷对着远灯发呆。

她说她是妖,怕会再害了长安。

黎照听出话里苦涩的意味,不做声。

后来,一个个热闹的花灯夜,春景如昔,身后的人却变成了一袭黑衣的黎照。

他时常远远望着她,她会对着人烟自言自语,嘴里呢喃着春景繁华的长安城;她会将他错认作长安,又一次次地缓解尴尬。可他未曾在意过,他自己这般想着。

余欢随口问了一句,那年他怎会一次次地放过她这只千年狐妖,又怎放下了捉妖师的身段帮她救长安。

身后的人话语顿住,眼里竟然也会有温情。

兴许是那年长安果断地说了句“与你无关”,收了他想杀她的心,兴许是见二人动情的模样使自己酸了……

黎照自己也说不明白。

后来,再次收到青洲的回信时已是五年光景。信里大致就是提及了对黎照这位恩公的谢意,长安将养了五年,信里说了许多。

他一遍遍地扣着信里的每一个字眼,不肯让她发现。他一遍遍地回信确认,最终知道幻想破灭。

余欢就立在不远处,眸子里少了昔日的灵动,眼里刺痛着,猜出了几分。

“你藏着掖着做甚?”

黎照心虚地别过头,有些不敢瞧她的眼睛。

自那回长安苏醒,将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长安是长安,可只剩下了青洲的长安。

小狐狸的身子踉跄着,听后有些迷离。

黎照让她哭出来,可她却格外地平静,只是声音虚弱地问他要糖葫芦。

“黎照,我想吃糖了……”

那一次下了很大的雨,春雨晚来急,他跑了几家店买来热乎的桂花糕和新做的糖葫芦。

欣喜推门而入,却只见到一片寂静,还有一封别过的信。

他早该料到的,长安的小狐狸,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

她执拗地没有去青洲,不知是怕见到对目不识,还是怕自己心酸。

一路上许多人都贪恋着她一身火红的皮毛,没有黎照护着,她一次次艰难地从虎口爬出,落了满身的伤。

身上淋过春日的雨,烤过夏日的炙阳,秋日的落叶积了满身,就自己拂掉,雪下了,便融化在肩头。

她到了人人向往的古都长安,长安口里的长安。

来年开春,长安城春色万里绿意动人,与他所说一般无二。

的确美得令人动容。夜间灯影阑珊,信女少男相携结对,那满眼彼此的场景令余欢有种见到了长安的错觉。

双眼刺痛,小狐狸的心里不时便失落起来。

长安的身子可日渐恢复?可曾听取父命考取功名?可曾见到了那温婉的林姑娘?抑或是……可还记得那一袭红衣烈火惊艳了他眼眸的小狐狸……

他白衣如玉的模样和轮廓浮现在眼前,是那年庙前初遇,是相携同逛花灯,是他那满眼灿烂的星光,温润的风度,是他为她提灯,写下一世春景繁华……

所有的一切却恍若隔世的泡影,化作了再不可触摸的回忆。

小狐狸的脸上滑落冰凉的液体,它抬手揉了揉,是湿润的泪水,凉得彻骨。

她真的想长安了。

长安城风景四季如春,是她期盼了千年的好景色,正是春光好夜景,可她于华灯初上景色迷人处再望不进其它。正如那年花灯会上,他那双满怀星光的凤眸也只容下了一个她。

遇见你时,秋月作媒,千山作灯,满眸欢喜皆是春。不见你时,良辰难喜,关山围城,回眸却是失意人。

料想回头故人处,虽是长安。

不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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