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城里有暴乱,只怕是革命党所为,我们必须马上派兵前去镇压!”虞克昌说。
冯坤说:“虞大人,眼下时局不明,草率发兵恐有不妥。”
宋文鼎也说:“是不是先派人去探听一下,或者是等郑大人的号令?”
虞克昌点了点头,认为二人言之有理,于是令冯坤派出骑兵连的快马,前往烟台城内察看动静。
谁知这边的人刚走,营门还没关上,那边便有人闯进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铁腿李”和邹三。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中军帐,跪在虞克昌面前道:“虞大人,请您马上发兵前去救徐道台!”
虞克昌霍地站起身,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郑大人让我发兵的吗?”
邹三好不容易缓口气,道:“正是,城内革命党作乱,正在攻打道署衙门,情况十分危急,郑大人已经带着海校的新军去增援徐道台他们了!”
“那海防营呢?他们的人都上哪儿去了?”冯坤假装不知内情地说。
“海防营也被革命党控制了!”
虞克昌一听,脸色立即煞白,猛地一跺脚道:“可恨,真是可恨,这些胆大包天的革命党!”
接着,他又冲着“铁腿李”和邹三挥了挥手说:“你们赶紧回去禀告郑大人,说我的援兵马上就到!”
“且慢!”宋文鼎突然站出来,紧盯着虞克昌说,“虞大人,只怕你现在已经无兵可调了!”
“什么?你?”虞克昌闻言大惊失色。
宋文鼎扫了一眼身边的冯坤,语气淡定地说道:“实话告诉你虞大人,步兵营、炮兵营以及骑兵连的弟兄决定投诚革命党,不给朝廷卖命了!”
“你?你们?”虞克昌只觉得头顶像是炸响了一个晴天霹雳,他盯着冯坤,颤声问,“宋文鼎说的是不是事实?你要反?炮兵营的王传炯也要反?”
“没错,大人。”冯坤也站了起来,“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请大人为自己也为警卫队的弟兄们考虑考虑。”
“你们简直是疯了?”虞克昌手拍桌子道。
“大人,现今十七省已经独立,烟台光复就在眼前,万望大人从大局着眼,替咱们海军留点儿本钱!”冯坤有礼有节地说。
“这,这……”虞克昌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妄动。
宋文鼎说:“虞大人,你最好算笔账,跟我们合作,你还是长官,将来,革命的功劳簿上少不了记你一笔。要是执迷不悟,可别怪我翻脸无情。”说罢,他用力捏了一下拳头。
虞克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无语。
后来,他长叹一口气道:“也罢,事已至此,下官便听你们一回!”
宋文鼎和冯坤一听,不禁喜出望外。
虞克昌马上下令,让所有海军警卫队士兵在训练场上集合。不多时,步兵营、骑兵连的弟兄便已集结完毕,士兵们黑压压地站满了训练场。宋文鼎和冯坤陪着虞克昌走出中军帐,准备宣布起义。
恰好在这时,军营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
虞克昌脸色一变,问冯坤:“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文鼎回答道:“大人无须担心,应该是革命党杀到了!”
枪声很快停了下来。借着汽油灯,他们看到军营门口黑压压地开来一支队伍,瞧他们的着装打扮,似是海校新军。虞克昌脸色一变,往后一退道:“糟糕,是郑大人来了!”
来的果真是郑汝成。但见他全身戎装走在前头,腰上一边挎刀,一边别枪,满脸怒色。更要命的是,他身后的兵勇还架着个受伤的年轻人,那人戴副眼镜,嘴角流着鲜血,赫然是跟张家璧在一起起事的革命党人杨子江。宋文鼎曾经跟他一起策划过烟台的暴动事宜,所以跟他很熟。
原来,杨子江带着几名弟兄趁着夜色摸到军营外,想配合宋文鼎和冯坤起事,没想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遭遇郑汝成,双方马上交起火来。因寡不敌众,杨子江带来的几个弟兄全被乱枪打死,他则受伤被俘。
虞克昌见状,一时心乱如麻,低声问宋文鼎和冯坤:“现在该怎么办?”
宋文鼎一咬牙说:“我先过去把杨先生救下来再说。”
冯坤拉了他一把道:“别冲动,咱们见机行事!”
军营门打开,郑汝成带着大队人马从外面闯进来,训练场顿时变得拥挤不堪,海军警卫队的士兵赶紧从中间让开一条道,让郑汝成和他的新军通过。
虞克昌等人迎上前去。
虞克昌跟郑汝成见了礼,战战兢兢地问:“郑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怎么,我不可以来吗?”郑汝成目光犀利地盯着虞克昌问。
“哪里哪里!”虞克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在下等皆唯大人马首是瞻,请大人明鉴!”
郑汝成一脸不满道:“城里有叛党作乱,情势紧急,你们怎么迟迟不发兵?”
虞克昌赶紧道:“弟兄们刚刚集合完毕,正准备开拔呢!”
郑汝成冷笑一声道:“只怕你们是另有打算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拿去瞧瞧,你们干的好事!”
虞克昌接过纸片一看,立刻面如土色。
冯坤也伸头瞄了一眼,见上面写的正是他、王传炯和宋文鼎预谋叛乱的事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马上大叫起来道:“大人冤枉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虞克昌也忙不迭地遮掩道:“没错啊郑大人,卑职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您万万不可轻信谣言!”
“我且不管你们是真反了还是假反了,现在,你们先把自己手上的兵权给我交出来!”郑汝成说着话,便想举手下达解职的命令。
谁知他的动作还没做出来,一个黑影已扑到他跟前,呼的一拳击向他的面门。郑汝成心下一慌,抬手招架。噼啪,手脚相接,郑汝成的手臂如同碰到钢铁,又疼又麻。他定睛一看,发现袭击他的人正是宋文鼎。虞克昌等人没想到宋文鼎说打就打,于是赶紧向后一退,让出个圈子来。
随郑汝成一同前来的新军士兵乍见有人袭击他们的校长,都吃了一惊,于是齐刷刷地抬起手中的枪瞄准宋文鼎。
虞克昌大喊道:“别开枪,小心误伤了郑大人。”
可不是,宋文鼎正跟郑汝成近身搏斗,两人的身法都快捷如电,让人眼花缭乱,新军们哪敢贸然开枪。
郑汝成其实也是个武功高手,精通各种拳术,两人闪电般地对攻,几个回合下来竟然难分胜负。
冯坤见宋文鼎缠住了郑汝成,马上跳出来挥手大喊道:“海军警卫队的弟兄们,现今革命党已经占领了烟台道署衙门,控制了整个海防营,特派宋文鼎宋总教头过来联络咱们,虞大人、王大人还有我已经决定投诚革命党了!”
宋文鼎也边打边喊道:“步兵营的弟兄们,听我的话,咱们反了!”
“反了,反了!”步兵营的士兵早就等着宋文鼎说这句话,于是立刻山呼海啸般地回应起来。
那些新军士兵见此情形,都惊恐万状,一个个瞻首顾尾,面面相觑。
步兵营的士兵举枪上膛,呼啦一声围将上去。带头的排长瞪眼喝道:“谁敢动宋总教头一根毫毛,我们就宰了他!”
冯坤见机不可失,也大声朝骑兵连的士兵喊道:“弟兄们,操起家伙,跟步兵营的兄弟一道,把那些家伙的枪给我下掉。”
骑兵连的人一听,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他们刀枪并举,逼向新军士兵。
虞克昌见主动权已经握在自己手上,也提了提嗓门道:“各位新军弟兄,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自相残杀,还是快快放下枪吧,只要你们放下枪,我保证你们没事。”
虞克昌是海军警卫队的统领,在烟台军界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其职衔仅次于郑汝成,连他这样的人都归顺了革命党,再对抗下去就有点儿不识时务了。于是,新军士兵们纷纷放下自己手里的武器,默默走到一边去。
宋文鼎还在跟郑汝成缠斗,此时此刻,他见郑汝成已成孤家寡人,于是对他示好道:“郑大人,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各让一步吧。”
郑汝成强忍怒气道:“怎么个让法?”
宋文鼎道:“只要你不干涉我们起事,我们就放你离开军营,绝不伤害你们一分一毫。”
郑汝成跳出圈外,无可奈何地道:“好,那我且信你一回。”
虞克昌上前一拱手道:“郑大人,你和你的人可以走了,我们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郑汝成哼了一声,十分痛恨地盯着虞克昌的眼睛说:“多谢了,虞大人,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在赤手空拳的新军士兵簇拥下,他一步一回头地退出了军营大门。
这里,宋文鼎一把扶住受伤的杨子江,急切地问:“杨大哥,你受苦了!”
杨子江忍痛拍了拍宋文鼎的肩膀道:“文鼎,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宋文鼎一脸谦逊地道:“杨大哥过奖了,今晚起事能够大功告成,靠的是大伙的力量,我算个什么!”
几天后,在革命党的主持下,烟台临时军政府成立。王传炯被推举为民军总司令,虞克昌、冯坤则被推举为临时军政府军务科科长。临时军政府本想让宋文鼎到军中任职,宋文鼎却坚辞不受。
第八节做保镖勇斗刺客
烟台光复后不久,宋文鼎便将丁云梅娶进了家门。
这天午饭后,宋文鼎在家里呆得实在烦闷,便对丁云梅说:“我想寻条船跟你一起出海玩一玩,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丁云梅摇了摇头说:“我闻不得海水腥味,不想去。”
宋文鼎好不奇怪,问她:“不对啊,你以前不是最爱去海边的吗?”
丁云梅头一低,一脸娇羞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些日子,你难道没看出来我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
宋文鼎打量着她,一头雾水道:“哪儿不一样?我怎么没看出来!”
丁云梅一跺脚道:“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实话告诉你,你要做父亲了,知道吗?”
“是吗?我要做父亲?!”宋文鼎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丁云梅的手说,“快告诉我,几个月了?”
丁云梅羞答答地伸出三个手指头。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宋文鼎简直欢天喜地。
丁云梅白了他一眼说:“你一天到晚不是在拳馆就是在军营,哪知道关心我!”
宋文鼎一脸愧疚道:“对不起,云梅,从今天起,我一定抽时间多陪陪你……”
夫妻俩正自说笑,便见仆人匆匆走进来说:“二少爷,杨先生过来了。”
宋文鼎赶紧说:“快请杨先生进来。”
经军营一役,杨子江跟宋文鼎已成莫逆之交。进门后,杨子江也不讲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地对宋文鼎道:“文鼎,愚兄有件急事要请你帮忙!”
宋文鼎问他是什么事。
杨子江压低声音道:“孙文先生明天到烟台,上峰要我们组织一批精干保镖护卫孙先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宋文鼎一听,热血一涌,眼前倏地一亮,语气十分激动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孙先生他明天要来烟台?”
杨子江点了点头。
“好,好,能做孙先生的保镖,简直是我宋文鼎这辈子的荣幸!杨大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这就去办,保证不会出现任何差池。”宋文鼎激动得直握拳头。
原来,孙中山此次北上,是接受大总统袁世凯的邀请去北京商谈国是的。八月十八日,他们一行从上海乘招商局的“安平号”邮轮,在“海琛”号巡洋舰的护卫下经水路赴京。途经烟台时,孙中山突然临时做出决定,想下船在烟台逗留一日。
谁知八月二十日晚,“安平号”抵达烟台海域时,因风高浪急,轮船无法进港,所以只能暂停石岛避风,等天明之后再驶过来。
此时虽是民国,时局却一直动荡不安,全国各地刺杀事件频频发生。为确保孙中山的安全,烟台革命党人不得不提早设防。除了驻军、警察在明处保护外,宋文鼎还带着一批武林高手藏在暗处。
破晓时分,“安平号”邮轮缓缓驶进烟台港。早已等候在港内的“凤舞”、“龙骧”二舰放响礼炮,等候在岸上的军民人等敲锣打鼓,悬旗结彩,场面十分热闹。陆军部参议曲同丰会同烟台军、政、商各界头面人物在码头上列队等候孙中山的到来。
肩负重任的宋文鼎丝毫不敢大意,根本顾不上看热闹,他藏在人群中间,小心留意四周的动静。
上午十时,人群里有人喊:“快看,孙先生下船了!”
宋文鼎抬眼一看,果见四个身穿中山装的青年男子走在前面开道,孙中山则手携夫人,与秘书等一行四十余人缓缓走向甲板。
欢呼声立刻响彻海岸。
宋文鼎不敢多看,收回心神,竖起耳朵,四处留意观察,生怕有刺客出现。
孙中山走过去后,宋文鼎发现他后面跟着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那汉子穿着对襟布袄,脚踏棉布鞋,外表普普通通,一双眼睛却格外炯炯有神。
宋文鼎的目光刚跟他一接触,心便咚咚直跳。凭感觉,这人的身手一定相当厉害。
正发愣时,杨子江挤过来,拉了他一把说:“快点儿走,孙先生已经上车了。”
宋文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去追孙中山。正走之时,偶一转头,宋文鼎无意间发现二十米开外有个人影似曾相识,他正打算细看,那人却把头一低,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克利顿饭店位于朝阳街北首,前年才建成使用,以俄式大菜而着名,迎接孙中山先生的大型宴会便在这里举行。
因为进入饭店的除了孙中山及其随扈人员外,其他的都是烟台各界的社会名流,闲杂人等根本不能进入,因此防卫工作便相对轻松一些。大厅里气氛热烈,掌声阵阵。宋文鼎和杨子江正在里面闲逛,迎面却碰到一直紧随在孙中山身后的那个中年汉子。
“杜大侠,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宋文鼎,正宗的螳螂拳传人!”杨子江竟认识中年汉子,所以给两人互作了介绍,“文鼎,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心武先生!”
宋文鼎闻言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里遇上声名显赫的神州大侠杜心武。
杜心武一抱拳,笑了笑道:“这个小兄弟刚才在码头上见过,身手确实不简单!”
宋文鼎赧然道:“杜大侠过奖了,跟您比起来,我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简直不值一提!”
杜心武一听,哈哈大笑道:“后生可畏,我可断言,三五年之后,我也许就不是你的对手。”
按原计划,孙中山将在烟台住上一晚,次日再启程赴京。由于孙中山在烟台的日程安排得比较满,要去的地方又很多,所以沿途的保卫工作就显得极为复杂。
宋文鼎和杜心武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一起推敲孙中山将要经过的路径,看哪里风险最大,以便加强防范。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宋文鼎一拍大腿道:“不好,我想起来了!”
杜心武不由一愣,正要问宋文鼎想起什么,却听宋文鼎说:“我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十有八九是郑汝成!”
“郑汝成是谁?”杜心武一脸茫然。
宋文鼎忧心忡忡地说:“郑汝成是前烟台海军学堂的监督,跟我们有仇,他这次突然出现在孙先生的欢迎仪式上,一定包藏着什么祸心。”
杜心武脸色一凛道:“如此说来,我们必须倍加小心了!文鼎,这里暂由我看着,你现在马上跟杨子江一起,想办法去把郑汝成找出来。”
宋文鼎点了点头,立刻辞别杜心武,找到杨子江,两人一起急急忙忙走出克利顿饭店。
随后,他们分头行动,由杨子江通知军政府和警察局,调动更多的军队和警察,加大巡逻布控力度。宋文鼎则召集来烟台八大拳馆的朋友以及码头帮的弟兄们,撒下网去,发誓要将郑汝成这条大鱼网住。
下午三点的时候,各个堂口传来消息,说他们均没有发现郑汝成的踪迹。
宋文鼎正自纳闷,却见大师兄梁德正带着数名螳螂门弟子赶过来。
宋文鼎急切地问:“大师兄,你那里是不是有郑汝成的线索?”
梁德正把宋文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现在我还吃不准,你别往外声张,我怕打草惊蛇。总之,傍晚时分,你在码头等我就是了。”
宋文鼎连连点头说:“好,我一定准时到。”
夕阳慢慢浸入深海,东天的月亮正慢慢升起,带着腥味的海风刮在人身上,感觉凉飕飕的。宋文鼎坐在码头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不远处军舰上明亮的灯火浮想联翩。他想,只要挨过今晚,孙先生明天早上就可以安全离开烟台了,他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宋文鼎警惕地循声而望,发现来人正是大师兄梁德正。
宋文鼎迎上去问:“大师兄,你可查到郑汝成的下落?”
梁德正点了点头。
宋文鼎心头一喜,问:“那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梁德正往海面一指,说:“跟他在一起的起码有二十多人,那些人已经混到军舰上去了,他则藏在邮轮上面。”
宋文鼎一听,不禁一激灵。
宋文鼎问:“这就奇怪了,他们跑到军舰和邮轮上去干什么?”
梁德正说:“据我所知,他是想先夺取舰艇,控制港口,然后炮击邮轮,劫持或者消灭孙中山先生。”
宋文鼎惊得张大了嘴巴,说:“果真是个惊天动地的计划,郑汝成不愧是郑汝成。”
“师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梁德正问。
宋文鼎想了想说:“我们先摸到邮轮上瞧一瞧怎么样?”
梁德正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登上一条小舢板,拿起桨飞速划动起来,不一会儿便靠近了“安平号”邮轮。
宋文鼎双手在栏杆上一按,身子轻轻翻上甲板,然后回身朝下方的梁德正招招手,梁德正抓着绳子爬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观察四周的动静,见无异样,便悄悄摸到船头驾驶舱前。
梁德正凑到宋文鼎的耳朵边说:“师弟,你在这儿看看,我去船尾!”
宋文鼎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自己则摸着舱门,蹑手蹑脚地闪身而入。
驾驶舱里亮着灯,但里面却没有一个人,宋文鼎刚走两步,便看到地上躺着一人。那人的喉咙已被割断,血水喷溅得到处都是,看其装束,像是船长。
“郑汝成,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宋文鼎发现那人刚死,于是断定郑汝成就在驾驶舱内。
“啪”的一声,室内灯光骤亮,宋文鼎闪身躲到门后,待眼睛适应强光后,才从缝隙中细看。郑汝成从暗处走出来,冷恻恻的眼光直射宋文鼎。
“姓宋的,你本事不小啊,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郑汝成,你既然走了,又何苦回来?”
“放屁,这片海域本就归我管,我想来就来,别人干涉不了!”
说着话,郑汝成拍了两下巴掌,前前后后便有不少人钻出来,他们一个个穿着海军制服,其中便有邹三和“铁腿李”。
宋文鼎直视郑汝成的眼睛道:“郑汝成,现在是民国,而不是大清朝!”
郑汝成冷笑道:“宋文鼎,你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宋文鼎也还之以冷笑道:“有种你就开枪,不过你得小心,若是让‘海琛号’上的人听见,你就完蛋了!”
郑汝成一挥手道:“弟兄们,别跟他废话,上去剁了他!”
那些人各自从腰间掏出雪亮的匕首,呼啦一下,逼近宋文鼎,朝着他的周身一阵乱刺。
宋文鼎弹身而起,以掌代刀,“噗噗噗”就是一阵猛砍,霎时间,但见匕首纷纷落地,凡碰到他手掌的人不是鼻梁碎就是头骨裂。“铁腿李”不知死活,飞腿踹来,宋文鼎来不及躲闪,身子只好就势一倒,后背着地,双腿借势往上踹去,恰好踢在“铁腿李”的肚子上。“铁腿李”惨叫一声,跌出老远,眼见得是不活的了。
其他人一见宋文鼎出手狠辣,都吓得呆住,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妄动。
郑汝成见势不妙,回头朝身后喝了一声道:“来啊,把那家伙给我带出来!”
里面小门一开,梁德正被人反剪着双手推了出来。
“大师兄,你没事吧?”宋文鼎吃惊地问。
“对不起,师弟,我太大意了!”梁德正胸口流血道。
宋文鼎看向郑汝成道:“姓郑的,你想怎样?”
郑汝成哈哈一笑道:“很简单,你若不反抗,我就不杀他!”
宋文鼎冷笑道:“我堂堂一条汉子,岂能任你摆布?”
双方正僵持不下,梁德正突然大喝一声,双臂一抡,挣脱挟持者,几步蹿到宋文鼎身边。
宋文鼎大喜,正要开口跟他讲话,不料梁德正的一对拳头却已狠狠地击中他的胸口。这招好不毒辣,宋文鼎向后几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步子,随即嘴一张,满满喷出一口鲜血。
“大师兄,你,你是不是疯了?”
梁德正脸现狰狞道:“宋文鼎,我没有疯,我不过是想另投明主,因为在螳螂门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梁德正,而只有你宋文鼎!”
“你,你这个无耻的小人!”
宋文鼎终于明白,梁德正把他引到这里来其实是个圈套。
郑汝成幸灾乐祸道:“宋文鼎,去年你串通冯坤、王传炯背叛我,让我和我的弟兄们走投无路,这个债你今天该还了吧。”说罢,他朝梁德正努了努嘴。
梁德正吼叫一声道:“姓宋的,你的死期到了!”他一上去就使出杀招,雨点般的拳头直取宋文鼎的要害。宋文鼎因受伤在先,并不抢攻,而是施展“一肘遮半身”的功夫护住全身。
两人皆得螳螂门真传,又彼此熟悉对方的路数,所以搏击起来都干脆利落,十数回合下来竟是谁也不露破绽。宋文鼎知道,如果继续这样耗下去,最终只会对自己不利,眼见梁德正的攻势稍缓,他马上暴喝一声,如同晴空打了个霹雳,震得众人耳朵眼嗡嗡作响。
“你不是想学八肘吗?我今天就耍给你瞧瞧!”宋文鼎趁梁德正气势被压制住的空当,暴风骤雨般使出肘上的功夫,贴身击打。梁德正经受不住打击,脚步先乱了,双手想护这里却又挡不住那里。宋文鼎得势不饶人,吼道:“再接我的顶肘!”他双手猛地分开梁德正的双臂,抬起双肘狠狠地磕在对方的胸膛上,只听“咔嚓”一声,梁德正的锁骨和胸骨同时断裂。随后,他双拳横击,结结实实地打在梁德正的小腹上。“轰”的一声巨响过后,这位螳螂门的大师兄竟被打得飞了起来,撞破窗户摔出了驾驶舱。
郑汝成见宋文鼎如此凶狠,又惊又怒,于是对部下们喊道:“上,都给我上,把这小子给我结果了!”
那些大汉嗷嗷叫着扑上去。一眨眼的工夫,宋文鼎胸前、左臂上已被匕首划了两道口子。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眼睛里泛出血丝,鼻子和耳朵像是灌满了热风,整个人像置身于火炉一般。
一把匕首刚刚刺到,宋文鼎就势抓住那人的手腕往后一拧,匕首反扎进对手的胸膛。宋文鼎杀红了眼,大吼一声,竟把那个近两百斤的身体举起来,像风车一样抡着。两边的人几时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均惊恐后退。
宋文鼎呼地将那人扔出去,当场就撞倒三人,他跟着怒吼一声,双腿飞起,同时踹中两人的胸膛,两人口喷鲜血,向后跌飞。其余人都被吓破了胆,推推搡搡地不敢上前。郑汝成见这么多人还制服不了宋文鼎,不禁大怒,抽出手枪对准宋文鼎胸口就是一枪。
还好,宋文鼎及时一闪,子弹只是打中了他的肩膀。他打了个趔趄,骂道:“你奶奶的,敢暗算老子!”
“姓宋的,你今天就把命丢在这儿吧!”郑汝成一挥手,喝道,“快点儿给我上!”
那些人见宋文鼎受了枪伤,胆子又大起来,发一声喊,举着匕首又往上冲。宋文鼎一咬牙,身子一矮,来了个扫堂腿,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惨叫着应声倒地。
可宋文鼎因为受了伤,防卫起来便捉襟见肘,频频出现破绽。很快,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伤。
郑汝成因怕刚才的枪声会惊动船上孙中山的人,于是走出驾驶舱来察看外面的动静。好在外面一切如常,便想转身回去。恰在这时,一股冷风刮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条黑影已如鬼魅一般扑到他跟前。郑汝成不假思索,挥拳猛击,那人也举掌相迎,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噼噼啪啪,你来我往数十下,不过只是眨眼的工夫。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出拳这么快?郑汝成越打越是胆寒,出招的速度也渐渐慢下来,而那人却是越来越快。
噗噗,郑汝成胸口连中两拳,才后退两步,那人又一腿扫到,把郑汝成撂倒在甲板上。
郑汝成艰难地爬起来,口吐鲜血问:“你是谁?”
“杜心武!”
郑汝成身体一哆嗦。
“你就是郑汝成?”
“我……”
话未出口,杜心武早已闪电般冲来,手指在他胸前一按,郑汝成登时心口酸麻,眼前一黑,瘫倒在甲板上。
杜心武听见舱内惨叫声和击打声连连不断,于是身形一晃,快速闪进舱内。
宋文鼎此时正陷入绝境,身上早已伤痕累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见是杜心武进来,他不禁大喜,精神也为之一震,激动地喊了一声:“杜大侠。”
杜心武厉声喝道:“郑汝成已经束手就擒,你们还想负隅顽抗?”
第九节破垄断商战反日
在烟台地面上,但凡听说过蓬瀛帮袁三刀大名的,都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这天早上,袁三刀正躺在家里睡大觉,蓬瀛帮的一名小兄弟突然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对他说:“三爷,快醒醒,丝厂出大事了,松井会长让你马上到厂里去一趟。”
袁三刀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什么大不了的事,没见我正在睡觉吗?”
小兄弟说:“你要是再不到厂,松井丝厂的工人就全跑光了!”
袁三刀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一骨碌爬起来说:“走,走,快点儿走。”
路上,袁三刀问:“丝厂的铁大门不是锁得好好的么,那些娘们又没有长翅膀,咋就跑了呢?”
小兄弟说:“那门不知被谁偷着打开了!”
袁三刀一跺脚问:“到底跑了多少人?”
小兄弟说:“没数过,起码有一大半。”
距离松井丝厂还不到一里地时,袁三刀隐约听到前方有人在大声吆喝:“招工嘞,招工,恒泰丝厂招收熟手女工!”
袁三刀心中一凛,疾步前赶,见一堆人正围在一起观看墙上贴着的招工启事,便背着双手走上前去。招工启事前摆着两张桌子和几只凳子,几个人正坐在那里忙乎着。一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伙子踩在凳子上,故意拖长声音念道:“恒泰缫丝厂、织绸厂招工如下:一、招无伤病妇女若干名,年龄限在三十五岁以下;二、凡胶东籍者本厂优先录用;三、其他籍贯者也可待缺候补;四、本厂待遇优厚,凡上好缫丝工,月薪大洋四块……”
恒泰丝厂的月薪整整高出其他厂一块银元,围观者一听,忍不住都叫嚷起来,纷纷抢着要报名。
袁三刀看得真切,报名者中有不少人穿着松井丝厂的制服,不禁心头火起,正要冲上去动手掀摊子,却被几个帮众弟兄拉住了衣襟。
“三爷,这人动不得!”
袁三刀一瞪眼道:“怎么动不得?”
刚才那个小兄弟凑到他耳根前小声说:“这人外号‘催命鬼’小郭子,真名叫郭正,是螳螂门少门主宋文鼎的徒弟!”
“是他?”袁三刀眼眸收紧,刚捏紧的拳头突然一下子松开了。
宋文鼎在烟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袁三刀虽然没有直接跟他打过交道,却知道他的厉害,所以稍稍犹豫了一下后,转头走了。
那边,小郭子郭正早就看到了袁三刀,见他先是发怒后又退却,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毫无疑问,恒泰丝厂特地把招工地点设在这里,就是冲着松井丝厂来的。
恒泰丝厂和织绸厂都是一个叫郭怀义的人开办的,而郭怀义又是神州大侠杜心武推荐给宋文鼎认识的,郭怀义是南方人,他千里迢迢跑到烟台来办厂经商,目的就是为了给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筹集革命经费。
郭怀义一到烟台就跟日本人干上了。为了打破日企对烟台生丝行业的垄断,他联合所有在烟台的华人缫丝厂,成立了烟台桑蚕总会,统一生丝进货价格和丝绸出厂价格。又跑到乡村,以组织合作社的方式,先给桑蚕养殖户们提供贷款,然后再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将它们生产的蚕丝全部预订下来,以反垄断的方式强力回击日方的垄断。
生丝收不上来,女工又跑了一大半,当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松井丝厂的会长松井义夫气得暴跳如雷,连声责骂助手曾峰和主管袁三刀。昨天,另外六家日本丝厂的人聚到这里,请求松井义夫代表日企去找郭怀义谈判,说他们愿意用高价从华商手里回购生丝。松井义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他认为那些华商们联手,不过是为了抬高生丝的价格,从中渔利而已,只要自己的价钱出得高,他们就会把生丝卖给他。松井义夫最担心的其实是工人,若是工人流失,即便从华商那里购回生丝,工厂照样开不了机。因此,他给袁三刀下了死命令,不能让一名工人走掉,谁知今早一起来,工厂的大门洞开,工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松井义夫方寸大乱,一见袁三刀的面就叽里呱啦地骂起来。袁三刀脸色铁青,极不耐烦地对曾峰道:“你跟他说,蓬瀛帮在这里干的是工头,不是他妈的牢头。”
曾峰素来也怕袁三刀,于是赶紧赔笑脸道:“松井先生不过是在说气话,三爷您别放在心上!”
“王八蛋,他有活干有钱发,我们就帮他管工人,否则,我他妈的拍屁股走人!”袁三刀气呼呼地说。
松井义夫一听袁三刀要撂挑子,也被吓住了,他马上换了一副脸孔道:“袁主管说得有道理,工人走了我们也有责任。这样,我马上给你五百块银元,每个女工发一块,工头们每人发两块,暂时作为他们的安家费用。你跟工人们好好说说,过不了几天,松井丝厂就会开工,到时候工钱只会增加……”
袁三刀见松井义夫主动让步,不好意思再硬顶,于是抱拳说道:“那我先替那些兄弟姐妹谢过松井先生了!”
正要转身离开,松井义夫却喊住他道:“袁主管,发银元的事你就让工头去做吧,我另有要事劳烦你!”
曾峰笑道:“松井先生是想要三爷陪我们一起去烟台桑蚕总会谈判!”
袁三刀颇感意外道:“谈判的事情不该我管,为什么要我去?”
曾峰嘿嘿一笑道:“有个人需要你去帮忙对付一下。”
“谁?”
“螳螂门的宋文鼎。”
双方约定谈判的时间是六日下午,地点在桑蚕山庄。按事先说好的,松井义夫和郭怀义首先都不到场,谈判由日方的曾峰、中方的杨子江以及烟台桑蚕总会副会长冯德贵负责进行。冯德贵赶到桑蚕山庄时,却意外发现郭怀义和宋文鼎都在那儿。
“郭先生,先前你不是说你今天不便露面吗?”冯德贵有些奇怪地问。
“我在家闲着无聊,便索性过来瞧瞧!”郭怀义说。
三人随后坐在凉亭里喝茶。
郭怀义笑着问:“冯会长,对于今天的谈判,你有什么想法?”
“郭先生是会长,谈判当然由你作主。”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冯德贵“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想,只要松井肯出高价,咱们不妨大赚他一笔!”
郭怀义点点头,问:“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高价?”
冯德贵说:“每担生丝咱们是按一百八十两收回来的,现在每担怎么也得加个十两二十两吧!”
郭怀义听了这话,半晌没言语。
冯德贵有些吃不准,问:“怎么,郭先生觉得价钱定低了?”
郭怀义面无表情地道:“确实有些低!”
“那你的意思是?”
郭怀义翻了一下手掌,说:“至少得翻一倍!”
“啊!?”
不但冯德贵,就连宋文鼎也吃了一惊。
“可……可万一对方不接受,我们的丝难道就一直压着?”
“冯会长不必担心!”郭怀义的目光落在冯德贵脸上,意味深长地道,“春天的茧子是收完了,不是还有秋茧吗?松井半年不开工,还能撑得住,要是一年没活干,他就铁定倒架子了!”
冯德贵一听明白了,郭怀义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卖丝给松井义夫,是想把他逼上绝路。
“只是,如此囤积下去,我们的资金也吃不消啊!”冯德贵有些担心地说。
郭怀义微微一笑,说:“这笔账其实很好算,我们统进统出,有外销的门路,可以大批量走货,不是单单地囤积生丝。也就是说,两个月后,便会有钱款流回来。而松井那边,因为他们连今年的春茧都没收到,接下来半年没有货供应,损失钱粮不说,还会大大地失去信用!”
冯德贵点头道:“不错,如果他们半年没货可供,那市场就全归我们了!”
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轿车的轰鸣声。
杨子江走到门首一看,回头对郭怀义说:“他们来了!”
四人于是从凉亭走回会客厅。
来人正是曾峰和袁三刀。
双方寒暄过后,各自坐下。
郭怀义呷了一口茶,说,“大家来到这里,都是为了生意,曾大班,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地说!”
“好,郭先生真是个痛快人!”曾峰大声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松井丝厂想从烟台桑蚕总会这边购买生丝,不知道各位是否有意合作?”
冯德贵本以为郭怀义会出语刁难,谁知他张口便道:“当然可以!”
曾峰和袁三刀闻言俱是一怔。
曾峰问:“此话当真?”
郭怀义淡淡地道:“生丝我们有的是,松井丝厂要多少我们就有多少!”
冯德贵听傻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曾峰脸现喜色道:“郭先生,既然你们答应卖丝,那我们现在就来谈谈价钱吧。”
“这个就不必了!”郭怀义面无表情地说。
曾峰一呆,问:“您是什么意思?”
郭怀义呵呵一笑道:“因为现在还不到谈价钱的时候!”
“这个,我就有点儿不明白了。”曾峰一脸狐疑。
“还是我来替郭先生说吧。”杨子江终于开口了,“郭先生的意思是,如今没货给你们松井丝厂,所以没必要现在谈价钱!”
曾峰脸色大变,问:“杨经理,你这是在耍我们吗?”
袁三刀也有些沉不住气,于是问:“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肯卖丝给我们?”
“那要等到收了秋蚕之后。”杨子江一本正经地说,“今年入冬后,说不定有货,实在不行,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了!”
冯德贵现在才明白,原来郭怀义和杨子江是在戏耍曾峰。
“对,春丝你们是一根也拿不到的了!”郭怀义一边说话一边恬然自在地喝着茶。
杨子江甚至还加上一句:“就算是秋丝也不一定卖给你们!”
曾峰霍地站起来,对袁三刀说:“袁兄,咱们走!”
袁三刀慢慢站起身,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从郭怀义、杨子江脸上扫过,当他与宋文鼎四目相接时,脸上竟挤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明显是在挑衅宋文鼎。
曾峰大步走向门口,袁三刀紧随其后。
忽听宋文鼎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声如洪钟道:“阁下就这么走了?”
袁三刀停下来,却不回头,说:“你想留我?”
宋文鼎站起来道:“既然你想试试我的斤两,何不现在就出手?”
袁三刀转身迎着宋文鼎道:“只可惜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择日不如撞日!”宋文鼎伸出手去,做出个请的姿势,“我看今天就不错。”
袁三刀仰头哈哈一笑道:“不愧是螳螂王,说话就是有霸气!”说罢,他走到桌前,取了两只杯子,整齐地排好,又抓过茶壶,一一斟满,抬头看着宋文鼎。
宋文鼎乍见这一举动,暗吃一惊,他明白这是洪门的待客路数,俗称“海底”。于是他也取了一只杯子,置放在上头,呈品字形,也斟满茶。
随后,两人各取一杯茶喝了。
“请!”
“请!”
两人大步走到院中,各自拉开架势。
“哇”的一声暴喝,袁三刀抢先出招。只见他双腿齐发,连珠炮似的踢向宋文鼎。宋文鼎猝不及防,竟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眼看着身后便是假山,已经不能再退,宋文鼎只得纵身跃起。轰的一声响,那假山居然被袁三刀踢塌,碎石飞溅起来,飞得到处都是。
“好一招‘戳脚’!”宋文鼎大声喝彩。
袁三刀又是一声大喝:“再吃我几腿!”他飞身逼近宋文鼎,一个上步迎面腿,跟着又来了个叶里拽莲腿。
宋文鼎辗转腾挪,一一躲过。
随后,宋文鼎运气用力,站稳马步,晃动双臂,“嘿嘿”笑道:“姓袁的,现在该轮到我发威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宋文鼎欺身而上,紧贴袁三刀的身体,双拳呼地击出。袁三刀顿时觉得冷风裂面,胸口发闷。近距离格斗,腿便失去了威力,袁三刀马上施展出翻子拳来击打。二人撤步进步,快如闪电,四只手臂死死地绞在一起。宋文鼎嘴里“嚯嚯”连声,越打越快,“中路翻车”完后马上又是“辘轳锤”。但听“扑哧”一声,袁三刀身上的衣衫被震成了碎片。
袁三刀大惊,赶紧向后掠开。
宋文鼎呵呵一笑道:“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袁三刀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妈的,再来!”
忽听郭怀义大声制止他们道:“好了,点到为止吧!”
杨子江跳到二人中间,伸开双臂拦着宋文鼎道:“两位,桑蚕山庄不是比武场,咱们还是收手吧!”
曾峰也赶紧扯住袁三刀道:“袁兄,咱们今天可是来谈生意的,千万别把事情搞僵!”
袁三刀这才收住架势,悻悻地瞪着宋文鼎道:“姓宋的,咱们哪天再约着斗一场,怎么样?”
“没问题,我等着你!”宋文鼎哈哈大笑。
第十节出损招负隅顽抗
冯德贵每天都会背着双手在他的鼎泰丰丝厂走来走去,在他眼里,那些雪白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生丝,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天午后,他照例在厂子里转。
这时,一个工头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老板,松井丝厂来人了。”
冯德贵走出厂房一看,发现是曾峰和一个日本人,却不是袁三刀。
曾峰迎上冯德贵,“嘿嘿”一笑道:“冯会长,这位是松井丝厂新任副经理大岛千叶先生,我们今天来贵厂,是想跟你谈一谈生丝……”
“没兴趣!”冯德贵打断曾峰的话,转身就走,“两位走好,恕不远送!”
曾峰撵上一步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给你的是什么价?”
冯德贵不觉停下脚步,转身问:“说来听听!”
曾峰说:“你们生丝收购价是一百八十两一担,茧子是五十八两一担,我在你的价格上再加上这个数!”曾峰晃了晃两根手指头。
冯德贵瞪大眼睛道:“二十两?还是二百两?”
“不,不!”曾峰轻轻摇头,“是二两!”
冯德贵大气道:“娘的,你耍老子!”随即转身就走。
曾峰在他背后冷笑道:“如果这个价你不谈,你肯定会后悔的!”
冯德贵刚进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他一接,不觉冷汗直冒,电话里是他老婆的哭喊声:“老爷,我们家余庆被人绑架了,你快想办法救人啊!”
冯德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曾峰和大岛千叶跟着进了办公室。
冯德贵一蹦老高,指着二人道:“是你们,肯定是你们做的好事……”
“别激动,小点儿声!”曾峰伸出一根指头,竖在嘴巴上。
冯德贵气呼呼地问:“你们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曾峰把头凑到冯德贵面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要冯老板跟我们好好合作,我保证贵公子安然无恙!”
“怎么个合作法?”
“你明着收生丝,暗中再送进我们厂。”曾峰拍打着他的肩膀说,“放心,价钱方面不会让你吃亏,刚才说了,我在原价上多给你二两,够意思吧!”
冯德贵哭丧着脸道:“要是让郭怀义知道了,他肯定会把我打得稀巴烂!”
曾峰“嘿嘿”一笑道:“我可不逼你,你也可以不答应啊!”
“老天爷,我造了什么孽,要遭这个报应?”冯德贵哀号起来。
宋文鼎如今是长住桑蚕山庄。跟他在一起的还有铁柱,他们白天在山庄练功,晚上则帮着郭怀义看守丝库。这天,宋文鼎正带着铁柱在山庄附近转悠,小郭子郭正忽然骑了辆自行车跑到他跟前,递给他一封信,说:“也不知是谁在路上丢给我的,赶快交给郭先生。”
宋文鼎拆信一瞧,脸色大变,立刻往山庄里头跑。
“郭先生,你看。”他把信交给了郭怀义。
郭怀义一看,纸上只有一行字:月黑风高夜,火烧丝库时。下面没有署名,只画了一个四方形的口。
郭怀义点了点头,说:“看来松井要下我们的黑手了,文鼎、子江,你们赶快去做好准备。”
宋文鼎一脸疑惑地问:“郭先生,你认识送信的人?”
郭怀义答非所问地道:“他说要来,那些人便一定会来,而且就在今晚!”
宋文鼎和杨子江见郭怀义说得如此肯定,便不再多话,赶忙下去调派人手,严密布防。
上半夜平安无事。
二更左右,仓库的墙角下方忽然响起了铃铛声。宋文鼎沉声说道:“大家小心,他们来了!”
原来,宋文鼎他们事先在墙外拉了不少细生丝,连在墙内的铃铛上,外面一旦有人爬墙,里面的铃铛便会被拉响。
果然,墙头先后冒出几个黑乎乎的脑袋来,宋文鼎示意大家沉住气,先别急着动。墙头上的人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便相互打着手势翻进来。还没等他们动手,宋文鼎已经大喊着扑了上去。其他人一见,也纷纷从暗处跳出来迎战。
那些黑影猝然遭袭,竟是不退,抽出雪亮的武士刀见人便砍。
宋文鼎出拳猛击,当头那人才接了几下,虎口即被震得裂开了一道口子。宋文鼎左一拳右一腿,或徒手相搏,或空手夺白刃,乒乒乓乓,一阵乱战过后,进来的人全部被他打倒在地。
“把他们捆起来。”宋文鼎断喝一声。
众人一拥而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地上的人捆得结结实实,一数,才知道俘虏了六个,全都是日本浪人。
天亮后,郭怀义只是通知烟台警署来山庄领人,却并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要对这些肇事浪人作出什么惩处。
松井丝厂运进了一大批生丝,厂房里顿时忙碌起来,女工们加班加点地干活,大大小小的工头也没闲着。袁三刀挺纳闷,他搞不清楚曾峰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货的。
在厂房里转了几圈后,从不主动去办公区的袁三刀破例来到曾峰的办公室。曾峰正在看报纸,见袁三刀推门进来,马上笑着打招呼道:“袁主管,今天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
“哪里哪里。”曾峰赶紧让座,“袁兄今天到这里来,想必一定有什么事找我吧?”
“真没什么事,我只是随便过来逛逛而已!”袁三刀淡淡地道。
曾峰突然一拍大腿道:“既然你今天有空,那咱们去剑道馆转一转,我正好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
“哦,是谁?”
“去了就知道了。”曾峰笑嘻嘻地拉着袁三刀走出办公室。
剑道馆设在松井丝厂的后院,是专门供日本职员娱乐健身的场所。
两人进到里面,袁三刀一眼就看到大岛千叶,于是跟曾峰嘀咕道:“你带我来不会是为了见他吧?我跟他很熟的。”
“不,我要给你引见的是那一位。”曾峰指的是大岛千叶身边的一个人。
那人长得极其敦实,穿一身黑绸衫,脸孔黝黑,胡须戟张,一看模样便知道不是日本人。
“他是什么来头?”
“他叫梁德正,走,我给你引见引见!”
大岛千叶看到曾峰引着袁三刀前来,不禁拍起巴掌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和德正君正在讨论中华武学!”
袁三刀细看那人的脸,蓦然记起他其实就是螳螂门的大弟子、宋文鼎的大师兄。
袁三刀一拱手道:“如果没有记错,阁下应该是螳螂门宋启云先生的门下?”
梁德正一脸淡然道:“那是老黄历了,我现在跟螳螂门没有任何关系!”
袁三刀“哦”了一声。
梁德正看着袁三刀道:“听说袁主管跟宋文鼎交过手?”
袁三刀点了点头道:“不过是切磋了几个回合而已!”
梁德正问:“不知是谁占了上风?”
袁三刀脸一沉道:“当然是本人稍逊一筹!”
梁德正呵呵一笑道:“那是因为袁主管并不了解螳螂拳,如果你熟悉了它的打法,下次再跟宋文鼎交手,定能占到上风!”
袁三刀不动声色道:“听阁下的意思,是愿意跟我分享螳螂拳的奥妙了?”
梁德正点头道:“当然,如果你真的看得上,我会毫不保留!”
袁三刀闻言冷笑道:“对不起,你想给,我还不想要呢!我跟宋文鼎堂堂正正地比武,赢就赢得爽快,输也输得痛快,岂能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梁德正一听,脸色愠怒起来,他冲着袁三刀一抱拳道:“既如此,那么袁主管,可否赐教在下一招半式?”
“什么肯不肯的!”袁三刀一撩袍襟,把它塞进腰带里,“看你的气势,就比宋文鼎差远了!”
“那就得罪了!”梁德正说话之时,拳头已经打了出来。
大岛千叶一直站在旁边冷眼观瞧,不发一言。
袁三刀伸手一接,便知梁德正的武功离宋文鼎相去甚远,于是马上以快击快,连连封住对手的几十下进攻。他既跟宋文鼎交过手,便已熟知螳螂拳的打法,待梁德正的气势稍竭,他抬脚即转入进攻,唰唰唰就是连环几下。袁三刀的“戳脚”快如闪电,饶是梁德正躲得快,第三脚还是没有完全闪开,当场便被踢了个趔趄。
袁三刀大吼一声,双腿连环踢出,便要使出鸳鸯脚的绝技。
大岛千叶“噌”地跳到场中,伸手一拦道:“停,停!”
曾峰害怕拳脚无眼,远远地喊:“袁兄,算你赢,别打了!”
袁三刀回过头,冷冷地看了梁德正两眼,长出一口气,将全身放松下来。蓦然,一股冷风扑面而至,大岛千叶的双手像刀一样削过来。因为隔得太近,袁三刀毫无提防,躲闪已经来不及。
噗噗噗,袁三刀衣衫碎裂,血珠飞溅,身体旋起了圈。
好不容易停下来,他指着大岛千叶,吃力地道:“你……你……”
梁德正一下子傻了,他没想到大岛千叶会突然朝袁三刀下黑手。
而大岛千叶显然不想给袁三刀丝毫喘息的机会,趁袁三刀立足未稳,他又一记重拳砸在袁三刀的小腹处。袁三刀站立不稳,身子向后跌出老远。他拼着一口气,双手在地板上一使劲,将身子旋将起来。刚刚站稳,一口鲜血即喷射而出。
梁德正这时才明白,原来松井义夫要趁机铲除袁三刀。
大岛千叶偷袭成功后,转头朝曾峰笑了笑,说:“行了,现在用不着我们出手了!”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下按,就此收功。
袁三刀两眼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对手不敢开口,因为只要一张嘴,血马上就会喷出来。只听曾峰叹息一声,掏出块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阴阳怪气地说:“袁兄,你一身好功夫不曾派上用场,真是可惜了!”
眼见袁三刀逃不出自己的手心,大岛千叶这才恨恨地说:“中国人的卧底,良心太坏,早就该死!”
曾峰走近一步,心有余悸地对袁三刀说:“你的底细大岛先生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你跟郭怀义其实是一伙的,开门放走工人,给郭怀义通风报信,让我们焚烧生丝仓库的计划落空,全都是因为你……”
袁三刀拼尽一口气道:“不错,我……就是卧底,我就是……那个神秘的送信人……”
大岛千叶斜眼看着梁德正道:“徳正君,还是由你来结果这个奸细吧。”
“我……”梁德正手脚一阵哆嗦,根本不敢上前。
大岛千叶鄙夷地瞥了梁德正一眼,说:“胆小如鼠的家伙,真是难堪大用,算啦,那就留给他们来练练刀吧!”他一挥手,十几个浪人冲上前,举着武士刀将袁三刀团团围住。
曾峰不敢看这血腥的场面,转身开门溜出了剑道馆。
那些浪人嗷嗷叫着扑上去,挥刀便砍,刀光闪烁中,袁三刀忍着剧痛左躲右闪。梁德正眼见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身法还如此利索,不禁骇然。大岛千叶也看得眼直。袁三刀上身的衣衫被刀锋划破,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可是,大岛千叶刚才对他的那两记突袭是致命的,他已经身受重创。很快,在浪人们一波波凌厉的进攻中,他的步法乱了,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了。
那些浪人见机将雪亮的武士刀一起刺出,噗噗噗,无数道血箭立刻从袁三刀的身上溅射出来,墙壁顿时血红一片,浪人们甚至连眼睛都有点儿难以睁开。
几颗血珠子钻进梁德正眼睛里,染得他一阵巨痛,他赶紧用手揉擦。等他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袁三刀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但听“轰”的一声,连地板都震得颤晃起来。
第十一节得密信领馆救人
袁三刀死时,宋文鼎并不在桑蚕山庄,而是在螳螂拳馆里教一班人练功。
张家璧急火火地跑进来,把他拉出人堆说:“你马上跟我走!”
“去哪儿?”
“去烟台警署。”
宋文鼎见张家璧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于是问他:“不会是山庄出了什么事吧?”
张家璧摇了摇头说:“袁三刀死了!”
宋文鼎一呆,愣在当场。
头天晚上,郭怀义特地告诉宋文鼎,袁三刀其实是他安插在松井丝厂的内线。宋文鼎听后一点儿都没有显出惊讶,因为他早就猜到了袁三刀的真实身份。那天,他跟袁三刀比武时,袁三刀一亮出洪门的“海底”,他就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没想到才过一夜,宋文鼎便听到了袁三刀的噩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文鼎有点儿不敢相信地问。
“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况,只知道他死了,他的尸体是在桑蚕山庄门口发现的,身上到处都是刀伤,看上去惨不忍睹!”
“郭先生跟你说过袁三刀的事吗?”
“唉,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我猜肯定是松井他们干的!”宋文鼎愤愤地捶了一下身边的墙壁说,“或许袁三刀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们就对他下了毒手!”
“这个极有可能,不过现在麻烦的还不是这个!”张家璧道,“袁三刀的尸体被发现后不久,烟台警署的警察和松井丝厂的曾峰等人就赶到了,松井丝厂的人一口咬定是我们桑蚕山庄害死了袁三刀!”
宋文鼎怒不可遏道:“无耻,这不明摆着是在栽赃诬陷吗?”
“所以,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去警署,想办法摆平这件事。”
张家璧在烟台根基深厚,由他代表烟台商会出面担保,警察厅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尽管松井义夫一直在背后通过日本领事馆向烟台警署施压,但终因证据不足,郭怀义和杨子江并没有受到多大牵连。
袁三刀的死让郭怀义和宋文鼎等人痛心不已,然而鉴于袁三刀的秘密身份,郭怀义并不敢公开悼念和厚葬他。他只是在自家的偏厅里悄悄地给袁三刀立了个牌位,接受几个知道袁三刀底细的人前来燃纸烧香,磕头祭拜。
这日,郭怀义跟宋文鼎正在屋里嗟叹,却见杨子江带着郭正匆匆走进来。
“郭先生,你看看松井他们这次购进的丝?”杨子江将一缕色泽微黄的蚕丝递到郭怀义面前,“这是小郭子想办法从他们厂里弄出来的。”
郭怀义接过蚕丝,凑近眼前仔细观察,又用鼻子嗅了嗅,自言自语道:“这是东北的柞蚕丝啊!”回头又皱着眉头对杨子江道,“你去给冯德贵打个电话,让他赶快过来一趟!”
“已经打了!”杨子江说。
宋文鼎恍然大悟道:“哎呀,原来是这个死胖子在捣鬼!”
宋文鼎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成立烟台蚕桑总会时,冯德贵明确表示东北那边的生丝源头由他控制。而现在,松井丝厂收购来的生丝偏偏就是东北产的柞蚕丝。
半个时辰后,冯德贵来了。他一路小跑进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抹着额头上油亮的汗珠子说:“郭先生,这么急着喊我过来,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你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杨子江一脸讥诮,紧盯着冯德贵的眼睛问。
郭怀义摇了摇手,语气平淡地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看你老兄最近忙活得厉害,怕你累着,所以唤你过来歇口气!”
冯德贵明知郭怀义说的并非好话,却假装不知就里,讪笑道:“嘿嘿,我这人就是劳碌命,闲不住啊!”
宋文鼎本想发作,见郭怀义一脸淡定,便竭力压着自己的火气。
郭怀义拿出刚才杨子江交给他的蚕丝,抽出几根,捻了几捻,然后在冯德贵眼前一晃道:“老冯,据说松井丝厂一下子从东北运进来五百多包柞蚕丝,够他们开工两个月的,这是怎么回事?”
冯德贵一愣,抓过郭怀义手里的蚕丝,假意端详了片刻后,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你,你……郭先生,你不会怀疑是我把货卖给日本人的吧?”
“不是你又是谁?”宋文鼎终于忍不住,吼叫了起来。
冯德贵吓了一跳,赶忙向郭怀义求助:“郭先生,你可得主持公道啊,我真没干那事,不信你找人调查去!”
“调查个狗屁!”杨子江跨前一步,一把揪住冯德贵的衣领,“没错,你确实做得天衣无缝,日本人的船也确实没有直接从大连运走生丝,那是因为你在使障眼法。你的人从东三省收购了大批柞蚕丝,通过水运送抵蓬莱,然后在蓬莱卸货,再装进日本人的货轮运回烟台。这些情况,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冯德贵一听“蓬莱”二字,便明白事情已经穿帮,再也无法遮掩,于是“扑通”一声跪在郭怀义面前说:“郭先生、宋二爷,我求求你们饶过我一家子!我卖生丝给松井,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郭怀义弯腰将他扶起,和颜悦色地说:“老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如果你有什么苦衷,千万不要隐瞒,说给大伙听听,看我们能不能帮你解决。”
冯德贵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随后,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曾峰和大岛千叶如何去他厂里要挟,如何绑架了他的儿子余庆,他又是如何给松井义夫收集生丝等等情况和盘托出。
宋文鼎听罢一跺脚,又气又急地道:“你可真是糊涂,出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早说?我要是早一点儿知道,说不定现在已经把你的儿子救出来了!”
杨子江问:“冯老板,生丝既已运到,你家余庆应该被放回来了呀!”
“没有!”冯德贵哭丧着脸说,“大岛千叶说了,还得让我再运一船过来才放人……郭先生,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我也是被他们逼成这样的啊!”
“王八蛋!”宋文鼎眼里冒着怒火,“他们明着争不过咱们,就暗地里下黑手,袁三刀的账还没时间跟他们算,他们又搞出这些花样来,我饶不了他们!”
冯德贵突然朝宋文鼎磕头道:“宋二爷,事到如今我只能求你了,你武功高强,一定要想办法把我家余庆救出来啊!”
“你起来。”宋文鼎一把抓住冯德贵的手臂,几乎是把他拎起来道,“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宋文鼎身上!”
郭怀义朝杨子江递了个眼色,杨子江马上心领神会,上前对冯德贵道:“人命关天的事大意不得,须要从长计议!冯老板,这地方你不能久呆,免得松井他们起疑心。回去后,你该怎么收丝就怎么收,但不要急着发货,一定要拖住他们,拖得越久越好!”
冯德贵擦了把眼泪,连连点头道:“我明白,这次我也豁出去了,换不回余庆,我就跟他们拼命!”
郭怀义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的儿子救回来的。”
冯德贵惭愧地一抱拳道:“郭先生,我冯德贵经商多年,今天真是把祖宗的脸面丢尽了。还盼各位大人大量,不跟我计较,费心费力地救我那儿子出来。我冯德贵今生如果无法报答各位,来世愿意为你们作牛作马!告辞了。”说完,他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宋文鼎的心忽然有一丝疼痛的感觉,因为他猛地想到了妻子丁云梅,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宋振武。
在宋文鼎的指挥下,包括螳螂门弟子在内,烟台八大拳馆的弟子及各大小帮派帮众均行动起来,全城暗查冯德贵的儿子冯余庆被囚的所在。
杨子江推断,冯余庆很可能被关在松井丝厂里面。因为那是日本人的地盘,外人不能擅入,所以最保险。郭怀义、宋文鼎、张家璧都认为他说得有理。只是,松井丝厂到处都有日本浪人看守着,就算知道冯余庆在里面也没办法把他救出来。
一晃三天过去了,冯余庆的下落始终探听不到,而松井义夫那边却在催促冯德贵赶快交货。冯德贵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从东北弄来的生丝装上船,做好送往蓬莱的准备。
留给宋文鼎救冯余庆的时间不多了,他简直心急如焚。
这天,他从码头帮出来,因为还是没有得到一点儿有价值的线索,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于是家也不回,找了个酒馆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随后,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酒馆,往海边走去。
天气本就有些躁热,等到酒劲上来,他的心里更是火烧火燎。他索性脱了上衣,赤着膀子走在太阳底下。到得大庙附近时,看着来来往往有说有笑的行人,他真想对着他们大吼几声,好好发泄一番。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大货轮的烟囱里冒着腾腾的黑烟,即将起锚。这时,轮船长长地鸣了一声汽笛,就像是刻意在替宋文鼎吼出来一样。
直到酒醒了大半,他才转回拳馆。一进门,郭正就嚷了起来:“师父,您总算回来了,我刚才满城找您,您上哪儿去了?”
宋文鼎心里不痛快,张嘴便骂道:“老子去哪儿,还需跟你请示不成?”
郭正一吐舌说:“不是我找您,是姜师公找您!”
所谓姜师公就是姜铁桥,是宋文鼎的姑父,宋文鼎的父亲宋启云过世后,宋文鼎便把姜铁桥请到拳馆,帮忙料理拳馆的日常事务。
进屋后,宋文鼎才知道张家璧和杨子江都在,几个人正围着桌子看着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张家璧叫道:“好了,文鼎回来了,让他看看这是谁的笔迹?”
宋文鼎发现桌上摆着两张纸,一张上写着字,一张上画着图,便问:“这是什么东西?”
张家璧说:“是封匿名信。”
宋文鼎抓起信纸一看,不由一喜。原来匿名信上写着冯余庆被关押的地点——日本领事馆,以及领事馆的内部结构图。
“信是谁送来的?”
“没人看见!”姜铁桥道,“能在螳螂拳馆来去自如的人,身手肯定不简单。”
宋文鼎盯着信和图若有所思。
杨子江道:“要是袁三刀没死,有他暗中调查,送信就说得通,可今天这个事却有些蹊跷!”
“我觉得这事可信,领事馆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宋文鼎说,“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也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万一是个陷阱呢?”杨子江问。
“就算真是陷阱,我也得去钻!”宋文鼎毅然说道。
日本领事馆位于烟台山领事路的西边,占地面积二十五亩,有三幢大楼,一百七十多间小房。其中领事馆楼采用近代建筑设计手法,以简单的几何体组合形成,外面有个宽敞的大院,里面花木葱茏,八名持枪的警卫日夜守卫着。
下午的时候,张家璧开车,载着宋文鼎和姜铁桥、杨子江在领事路上转了两圈,把周围的情况打探清楚后,便制订了一个简单的行动计划。
凌晨时分,他们开车出发了。距日本领事馆还有几十步路时,张家璧将车熄火,跟杨子江留在车内。宋文鼎和姜铁桥则麻利地换上夜行衣,跳下车,直奔领事馆。
二人绕到领事馆的后面,贴着墙壁慢慢靠近西边。侧耳细听,院子里面静悄悄的,姜铁桥朝宋文鼎打了个手势,脚尖一点,身子往上蹿去。
因为墙头拉着铁丝网,姜铁桥不敢直接弹上去,而是缓了缓,才从网上翻入,两脚轻轻落地。他先不忙着活动,而是蹲在墙角留心察看四周的动静。院内本来养着两只大狼狗,此时它们却成了“哑巴”,因为宋文鼎已经提前让人做了手脚。
等了一会儿后,确信里面没有异常,姜铁桥才轻轻敲了一下墙壁。外面的宋文鼎得信后,马上也跳了进来。两人靠着墙根,朝中间的那栋楼摸过去。
领事馆大门的岗楼处,两个背着枪的警卫正在抽烟,对里面发生的情况丝毫没有察觉。宋文鼎和姜铁桥摸至主楼门前,发现门落了锁。宋文鼎双手抓住锁头,轻轻一扭,那锁便开了。
楼里面虽然黑乎乎的,但对于他们这些练功的人来说,并不当回事,因此他们很顺利地就上了三楼,找到关押冯余庆的房间。
宋文鼎轻轻一推门,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上了。侧耳一听,竟发现里面隐隐传来呼噜声。
姜铁桥指了指上面。天气闷热,门上面的小窗开着,两人比划了几下,宋文鼎贴着门板站好,姜铁桥矮身抓着他的大腿往上一举,他就势抓着窗框钻进了房间。
宋文鼎并没有马上落地,而是双手抓住门框,将身子悬在空中,然后才慢慢溜下来。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借着窗户外面投射进来的微光,宋文鼎看清里面有两张床,上面各躺着一个彪形大汉,均是鼾声如雷,却没有发现冯余庆。
隔壁还有一道门,宋文鼎想,难道说冯余庆关在里面?
宋文鼎背对着门,慢慢摸着了门闩,轻轻拉下来。门一开,姜铁桥悄无声息地闪进去,随即把门关上。
恰在这时,床上两人的鼾声突然停止,似是醒过来了。宋文鼎和姜铁桥也来不及细辨,闪电般出手,两个看守头上各挨了一下,立即昏厥过去。
二人果然在隔壁找到了冯余庆,小家伙已经进入了梦乡。
宋文鼎拿被子将迷迷糊糊的冯余庆卷了个严实,扛在肩上。姜铁桥在前头引路,二人飞快溜出大楼。
背着人从高墙往外翻时有些困难,姜铁桥先蹦上墙头,然后扔下绳子将被子和冯余庆用力拉上去。宋文鼎空身跃过墙头,把冯余庆接在手里。
张家璧和杨子江一见,赶紧把车开过来,载上三人,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第十二节败群寇螳螂封王
冯余庆获救,冯德贵也摆脱了日本人的要挟,可是蚕丝大战的情势却急转直下。因为德国战败,日本占领了胶州湾,整个山东变成了日本人的势力范围。在军方的支持下,以松井义夫为首的日商利益集团一夜之间把持了整个山东的蚕丝收购业务。
这一次,轮到恒泰丝厂遭受围困了。杨子江派出多路收丝人,几天下来竟收不到一两生丝和蚕茧。眼见恒泰陷入困境,那些银行钱庄也纷纷拒绝贷款和借钱给郭怀义。恒泰丝厂损失巨大,一下子便伤了元气。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情势却再次逆转。
年1月18日,日本驻华公使觐见袁世凯,递交了有关《二十一条》要求的文件。虽然日方要求袁世凯“绝对保密,尽速答复”,但此事还是很快泄露出去。《二十一条》遭到国内各界的强烈抗议,各地纷纷爆发了抵制日货的运动。消息传到杨子江耳朵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时机到了。于是,他马上召来宋文鼎、张家璧等人,连夜展开行动。
第二天,烟台桑蚕总会便成立了“劝用国货会”,推举谭雨田和郭怀义为正副会长。两天后,烟台的绅、商、学各界联合发起了反对《二十一条》的大会,地点设在桑蚕山庄,入会者逾三千人。
一时间,城内大小街巷的墙壁及电线杆木桩上尽数贴上了抵制日货的传单。就连茶馆里说评书的、讲相声的也纷纷推出抨击东洋人的段子。
第四天,大庙附近和北大街等地段的日人店铺纷纷关门停业。
一周后,抵制日货运动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在“劝用国货会”的指挥下,遍查当地商店,寻找日本商品,一经发现便当场没收或烧毁。
很快,这股热浪就波及到松井丝厂,几乎一夜之间,厂里的工人全部罢工,就连那些工头也纷纷离去,偌大一个工厂瞬间陷入瘫痪状态。工厂里死一般寂静,松井义夫简直要疯了。
曾峰在大岛千叶和几个日本浪人的保护下出门招工,结果被人撵了回来。没人干活的后果相当可怕,因为春天的蚕丝很快就要下来,而随着天气逐渐变热,生丝不好再存放,一旦出现霉变,松井义夫就将血本无归。
眼看着松井丝厂陷于绝境,曾峰不得不替自己打算了,他瞅准空子,卷了一大笔资金溜之大吉。松井义夫得知后,气得吐血,连声大骂支那人不可靠。
梁德正是留在松井丝厂唯一的中国人。这天,他正准备出门买点儿东西,没想到大岛千叶却在厂门口拦住了他。
“你今天哪儿也别去,我们要陪松井先生出去一趟!”“去哪儿?”“桑蚕山庄!”
梁德正听了这话,脸色一变。
大岛千叶笑道:“看把你吓的,像是见了鬼,你以为宋文鼎真会吃了你吗?”
梁德正说:“大岛先生,我跟宋文鼎势不两立,最好不要让我见到他!”
大岛千叶哼了一声道:“松井先生要跟恒泰的老板谈判,现在厂里只有你一个中国人,你得过去帮我们当翻译,不去也得去!”
九点整,松井义夫带着大岛千叶和梁德正乘车来到桑蚕山庄。
山庄门口围着一些国货维持会的学生,他们看到日本人的车辆驶来,不约而同地发出嘘声,有的还挥舞着小旗,喊着口号。松井义夫边走路额头边冒汗,梁德正跟在他后面,也觉得脸皮发烫,大岛千叶却梗着脖子,瞪着眼睛,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松井义夫一见郭怀义,便深深地鞠了一躬,郭怀义也抱拳行礼。宋文鼎见梁德正也来了,勃然大怒道:“王八蛋,你还敢到这里来,简直是找打!”说罢,一个箭步蹿过去,便要动手。
张家璧一把抱住宋文鼎道:“文鼎,人家是来谈判的,你不要胡来!”
宋文鼎只好咬牙忍住怒火,不过眼光却能把梁德正杀死。
松井义夫和郭怀义略微寒暄了几句后,便立即切入正题:“郭先生,虽然我们在商场上是竞争对手,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你我都是识时务的智者。当初桑蚕总会控制春丝市场时,我处于被动,也曾经派人来这里跟你谈判过。后来我们垄断了秋丝市场,你们恒泰也差点儿崩溃,也想过求助于我们。其实,大家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工厂存活下去,是不是?”
郭怀义微微一笑道:“风水轮流转,现在既然轮到我们坐庄,你们处于被动,那么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郭先生真是个痛快人!”松井义夫击掌赞道,“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将我们积存的秋丝卖给你们恒泰,你放心,价钱一定便宜……”
“那好,我就先听听松井先生到底出个什么价?”
松井义夫伸出一根手指头说:“这个数!”郭怀义问:“一百元?”“对!”松井义夫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收的时候每担是一百六十元,现在每担要赔六十多元,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杨子江却摆手道:“松井先生,你还是别说了!”转头又对郭怀义道,“郭先生,您可以送客了!”“怎么?”松井义夫一脸愕然,“这个价格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我们不买。”杨子江说。“那,那你说什么价?”“我说五十元一担。”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惊。大岛千叶大怒道:“八嘎,你们难道想抢劫吗?”
杨子江轻蔑地一笑道:“我再说一遍,五十元一担,你爱卖不卖!”
松井义夫强忍怒气道:“杨经理,你出的价钱未免太低了,能不能再涨一点儿?”
杨子江一字一顿道:“对不起,我们一个子儿都不涨!”
松井义夫咽了口唾沫,虽然心疼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说:“好吧,五十元就五十元,我们成交!”
走出山庄大门,松井义夫回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大骂道:“郭怀义,你个老狐狸,我若是不除掉你,我就不是松井义夫。”
数天后的一个傍晚,宋文鼎在桑蚕山庄与郭怀义商量完事情后,正打算回去,却被郭怀义拉住。郭怀义说:“文鼎,我心情不错,不如你今天就留在这里陪我吃顿饭,然后我们一起去丹桂戏院听场戏如何?”
宋文鼎一听,高兴地道:“难得郭先生有这么好的雅兴,我很愿意作陪!”
于是,二人用罢晚饭后,一起坐着人力车来到丹桂街。丹桂街是烟台出了名的热闹街道,这里整日说唱声、鼓乐声不断,入夜更是灯火通明,色彩绚丽。一进街道拱门,人流便拥挤起来,宋文鼎和郭怀义只好下车步行。
丹桂戏院坐落在街道的西头,外面张灯结彩,悬挂着巨大的宣传贴画,因为有名角登台,今晚的观众便特别多,幸好郭怀义事先已经打电话订好了包厢。两人上得楼来,进了包厢,在藤椅上一坐,跑堂的便立刻送上酸梅汤和冰镇西瓜。二人边吃喝边闲聊,甚是惬意。
七时许,随着锣鼓敲响,帷幕缓缓拉开,由名角刘玉良主演的《铡美案》正式开演。
谁知,台上的戏正演到高潮处,包厢外面忽然闪进来一个手拿水壶的跑堂伙计,他一把将茶壶盖摘下,就要用壶里的开水来泼郭怀义。宋文鼎一见,大吃一惊,赶紧抓起茶几上的一只瓷碟朝跑堂伙计的手腕掷去。跑堂伙计手一抖,负痛地松开了茶壶,一壶水便泼在他自己身上,烫得他嗷嗷直叫。
几乎同时,四个戴着黑礼帽、穿着黑色绸衫的汉子冲进包厢,手持明晃晃的匕首,直扑郭怀义。
宋文鼎大吼一声,挡在郭怀义身前,抢先发动进攻。第一个刺客的匕首刚刚刺出,宋文鼎的身子即往下一蹲,顺势来了个“玉环步”,跟着使出一招“左架右捆肘”,只一下,那家伙的匕首便脱手而飞,小腹还中了一拳,身子立即痛得缩成一团。另外三个刺客一见,发一声喊,竟挥舞着匕首来刺宋文鼎。宋文鼎双手抓住衣襟往外一拽,“嗤啦”撕成两片,露出插在腰间的大青花(长刀——螳螂门绝技)和小青花(短刀——螳螂门绝技)。
转眼间,三把匕首刺到,却“当当当”地扎在刀面上。宋文鼎反手握刀,刀刃紧贴着手臂,挡住了刺客们的进攻。他“嘿嘿”一笑道:“居然敢在我跟前动家伙,真是有种!”说罢,他大叫一声扑上去,刀花闪烁,疾如雷电。嗖嗖嗖,三把匕首被磕飞,三个刺客的胳膊弯儿和腿弯儿各中数刀,惨叫着滚翻在地。
就在这时,只听“啪啪”两声枪响,其中一颗子弹擦着宋文鼎的耳根飞过去,把包厢的灯打得粉碎。宋文鼎一愣,猛地一把将身后的郭怀义推倒在地,并大声提醒道:“郭先生,小心刺客!”
枪声一响,整个戏院马上像炸开了锅,观众们争着抢着往戏院门口跑。宋文鼎闪到包厢外,往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异常,才转头对郭怀义道:“郭先生,我在前面开路,咱们冲出去!”
谁知郭怀义却身体摇晃,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表情很是痛苦。
宋文鼎扶住郭怀义问:“郭先生中枪了?”
郭怀义点了点头,咬着牙说:“文鼎,你也小心,刺客就在下面!”
宋文鼎说:“郭先生,我来背你吧!”
郭怀义摇头道:“我还好,你在头前带路,咱们想办法溜出去!”
宋文鼎点了点头,持刀在前,用身体护住郭怀义,机警地往楼下摸去。
门里门外都是人,戏场一片狼藉,台上的戏子早就吓得躲到了后台。隐隐约约,外面还响起了警哨声。由于门口堵塞,宋文鼎和郭怀义一时间竟出不去。
宋文鼎知道打枪的刺客就躲在人群中,他想,他和郭怀义要是从正门出去的话,难保不会再挨黑枪,于是,他拉着郭怀义转往后门。那道门平常都是上了锁的,外面是一条偏僻的巷子,从那里出去可以迅速离开戏院。
宋文鼎一刀将锁劈开,紧跟着一脚踹开门,抬头一望,果见外面的巷子冷冷清清。他左右扫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异常,方才拉着郭怀义走出戏院后门。
宋文鼎对这边的路挺熟,三转两转便跟郭怀义到了另外一条街上。宋文鼎招手叫了辆黄包车,扶着郭怀义坐上去,医院。幸运的是,那一枪并没有打中要害,子弹取出来后,郭怀义休息了一夜便脱离了危险。
宋文鼎对遇刺的事颇为懊恼,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郭怀义,谁知郭怀义却毫不在意道:“只要我没丢性命,敌人的计划就算是落空了!而且,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松井义夫已经狗急跳墙,我们只须再忍一忍,就能彻底将他打败!”
宋文鼎点头说:“只是,接下来我们就得更加小心了,松井义夫肯定会使出新花招。”
郭怀义一笑道:“不管松井义夫有多狡猾,我对他仍能了如指掌,我敢断定,他的任何阴谋诡计都是不会得逞的。”
“哦……”宋文鼎一脸狐疑地看着郭怀义,“郭先生,你?”
郭怀义神秘地一笑,说:“山人自有妙计,你到时候就会知道!”
这天下午,梁德正正在松井丝厂的剑道馆里练功,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他吃了一惊,转身看时,却见一个穿着和服的东洋女人立在自己身后,定定地望着他。
梁德正不敢直视那女人的眼睛,于是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问:“您是……新来的‘蛇首’大人吧?”
女人也不答话,只顾发出尖厉刺耳的笑声。梁德正听了,只觉骨头发冷,背心发凉。嗖嗖嗖,耳边有风声吹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一只冰凉滑腻的手轻轻与之一碰,他的半边身子立时麻木了,脚下站立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小子,你的武功怎么这么差?”女人说话了,“我这次来,本想扶你做螳螂门的掌门,看来你一点儿都不中用,真让我失望!”
梁德正一呆,喃喃自语道:“我,螳螂门的掌门?”
“没错,宋文鼎如果死了,你就可以做螳螂门的掌门。”
梁德正一听,不禁全身一震,心想:松井义夫看来要对宋文鼎下手了。
那女人又是一阵尖笑道:“只要你乖乖听松井先生的话,到时候你想要的东西肯定可以到手,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女人已经闪身不见了。
时隔三年后,梁德正第一次回到螳螂门。以前,螳螂拳馆的门槛虽然高,他却能自由自在地迈进迈出,可今天,他似乎一下子变得矮小许多,不仅身体不敢碰触门框,就连心里都显得怯生生的。
里面传来他熟悉的“嗨哟嗨哟”的喊叫声,那是螳螂门的师弟们练功时发出的声音。
梁德正在门口转悠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螳螂门弟子乍一看到他,都瞪起了眼睛。本来热闹的拳馆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起来。
梁德正浑身燥热,脸上竭力挤出笑容,朝着众人抱拳道:“各位师弟,好久不见!”
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大家的目光中满含着鄙夷、不屑和仇恨。
梁德正咽了口唾沫,说:“我找文鼎,不知道他……”
郭正打断他的话说:“你个狗汉奸,还有脸到拳馆来,真是不要脸!”
铁柱也大声道:“梁德正,你还是走吧,你已经被逐出师门,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梁德正羞愧难当,只好掩面而退。
来到拳馆外面,回头看一眼拳馆上方醒目的门匾,他蹲下身子,放声大哭起来。
郭正和几个螳螂门弟子追出门来。
梁德正一见,赶紧止住哭声,抹起了泪水。
郭正还想再骂,却听梁德正说:“你去告诉文鼎,就说事关重大,我在烟台山等他,他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说罢,他纵身一跃,眨眼间就不见了。
烟台山的山顶上寂静无声,几年前,宋文鼎就是在这里跟宫本次郎比武的,现在,那块场地还依稀可见,不过早已是杂草丛生。梁德正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坐下来,看着远处的天,远处的海,思绪万千。
一个时辰后,宋文鼎赶来了。
宋文鼎已经知道梁德正就是那天给自己送信和领馆地图的人,也知道梁德正因袁三刀的死而心生悔意,曾暗中送情报给杨子江,于是打算原谅他。毕竟他们师兄弟一场,以前感情很深,而且梁德正自打出走螳螂门后,并没有在外面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他之所以栖身松井丝厂,首要目的还是为了谋生。
隔着老远,宋文鼎就嚷着道:“喂,大师兄,你叫我来干什么?”
“文鼎,我有些话要跟你说,我……”
宋文鼎蓦地感到一侧的树林里传出一股强烈的杀气,于是心中一凛,大喝一声:“谁躲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只听几声冷笑,树枝一分,走出三个人来,竟是在松井丝厂出现过的那个东洋女人“蛇首”,以及大岛千叶和一个叫山田正隆的日本浪人。
梁德正大惊道:“你……你们怎么来了?”
大岛千叶“嘿嘿”一笑道:“德正君,你真是好样的,帮我们把宋文鼎引来了。”
“文鼎,我没有!”梁德正冷汗直冒,隐约感觉自己落进了圈套。
宋文鼎“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不是你。”然后,他又对大岛千叶道,“知道你们脚底下是什么地方吗?当年老子就是在这上边把宫本次郎干倒的。跟你们说,我宋文鼎从小就有个毛病,喜欢打日本人,一天不打手就痒。今天正好,我又可以爽快爽快了!”
大岛千叶听了这番话,气得嗷嗷叫,挥刀就向宋文鼎砍去。
梁德正也不甘落后,怒吼一声,扑向山田正隆,山田正隆飞身相迎。山田正隆的功夫远在梁德正之上,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把梁德正放在眼里。他上去就连施狠招,左手挡开梁德正的右手,右手五指闪电般地直插梁德正的胸膛。
这一下实在太快,梁德正几乎是把胸膛送到他手下。这五指要是插中,梁德正势必会受伤。于是他赶紧往旁边躲闪,但已经晚了,但见山田正隆脚下一勾,双手一扯,梁德正的身子便飞到空中,重重地跌在地上。
梁德正咬牙爬起来,来个“马步双顶肘”,直取山田正隆下盘。但眼前一花,山田正隆早绕到他身侧,用拳打他的腮帮子,膝盖也狠狠地踹在他的胯下,梁德正当即被打飞,口吐鲜血。
“什么螳螂拳,呸!”山田正隆一脸得意地说。
宋文鼎本想去救梁德正,却被大岛千叶死死缠住,一时之间无法脱身。
梁德正艰难地爬起来,脸颊红肿,喘着粗气,血水顺着嘴边嗒嗒地滴下。他的身子颤抖着,五官扭曲变形。
“啊——”他发出一声嘶吼,又梗着脖子冲了上去。
山田正隆摇了摇头,抬腿朝梁德正的胸部踢去,正中他心窝。几乎同时,梁德正也一拳打中山田正隆的胸膛,两人一起向后退了好几步。
山田正隆大怒,怪叫一声扑上去,时而用拳时而变掌,猛击梁德正胸前。但梁德正依旧不躲不闪,直迎上去,左手运掌如刀,削向对手咽喉。
几个回合后,梁德正一直压着山田正隆打。山田正隆一口气提不上来,竟被连连逼退了十几步,眼看着身后就是山崖边。
一旁观战的“蛇首”忽然沉声说道:“山田君,小心后面!”
山田正隆知道无路可退,便也拼了命,任凭梁德正一拳砸向他的胸口,他却使用柔道中的摔法,呼地将他抡起来,砸向地面。
梁德正“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直摔得七荤八素。但他顺势抓住山田正隆的双脚,用力一拧,将其扳倒在地。两人于是在地上滚来滚去,缠斗不休。忙乱中,两人竟一起撞在一块巨石上,山田正隆的后脑勺被撞,当场毙命,梁德正则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头一歪,也是不省人事。
宋文鼎使出一记狠招,逼退大岛千叶,嗖地蹿到梁德正身边,一把将他抱住,大呼起来道:“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样?”
梁德正吃力地睁开眼睛,吐着血沫道:“文鼎,我,我没有打输……”
“对,大师兄,你没有辱没我螳螂门的名声,没有输给日本人!”
“那,那你原谅我了吗?”
宋文鼎眼里闪着泪光道:“大师兄,螳螂门没有谁能够取代你!你,永远是我宋文鼎的大师兄!”
然后,他放下梁德正,站起身,指着大岛千叶和“蛇首”,义愤填膺地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我先来!”一个凄凉的声音响起。大岛千叶心中一动,这话明明出自“蛇首”之口,但听起来却异常陌生。
宋文鼎也是心头一凛,但见眼前的女人眼神迷幻,勾人心魄。她的话音传进宋文鼎的耳朵后,并不马上消失,而是盘旋许久才袅袅散去。不知为什么,宋文鼎竟不敢接触那女人的眼光。他略略将视线移开,落到女人的刀上。她的腰间竟挂着两把刀:一柄长刀,一柄短刀!
“你也使刀吗?”“蛇首”笑吟吟地问。
宋文鼎一怔,回答说:“不错,我也使刀!”“你父亲爱使什么?”“他最爱打拳。”“什么拳?”“螳螂拳!”
宋文鼎不知不觉就顺着女人的话说起来了,很奇怪,这种回答不经过大脑,随口就来,好像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
“你父亲呢?”“他去世了!”“不,他没有死。”“什么?”“他就在你眼前!”
这句话便像往宋文鼎记忆的深潭里扔进了一块石头,激起一连串的水花。石头慢慢沉入水底,水纹却一圈圈地扩散开去。
仿佛,宋文鼎真的看到父亲宋启云站在自己面前。他一身长衫,威风英武,目光炯炯有神。
“爹——”宋文鼎惊喜地叫着。
“宋启云”朝他微微一笑,温情地说:“文鼎,可使有勇,且知方也。这句话你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吗?”
宋文鼎一脸茫然。
“宋启云”摇头叹息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欲成大事,不读书不明理不行,你身上别的缺点还可以将就,唯独不喜欢读书这一条会牵羁于你的将来!”
“宋启云”的话不停地在宋文鼎的脑子里震响,起先像涟漪,最后变成浪头,一波接一波,狠狠地冲打着他。
宋文鼎突然觉得头疼欲裂,于是赶忙用双手捂住太阳穴,嘴里发出“啊啊”的呻吟声。
“蛇首”见自己的摄魂术奏效,于是抽出长刀,悄悄逼近宋文鼎。
此时,梁德正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大岛千叶心中暗叹:“怎么这么快就结束战斗,真是便宜了‘蛇首’这个女人!”
“哗”,但见长刀闪烁,“蛇首”双手举起便要劈下。这时却见寒光一闪,随着宋文鼎衣襟的散开,紧贴在他腰间的两把利刃——螳螂门的必杀绝技“大青花”和“小青花”突然被拔出,雪亮的刀锋如同电光一样,在黑沉的天空中划过。
“当啷”一阵脆响,“蛇首”手中的长刀立即飞出老远,颤悠悠地插在地上。宋文鼎的“大青花”架在“蛇首”的脖子上,“小青花”则抵住了她的右肋骨。
“蛇首”目瞪口呆,大岛千叶也傻眼了。
宋文鼎沉声道:“你输了!”回头看一眼昏迷中的梁德正,心里感慨万千:如果不是大师兄把这个“蛇首”的武功底细透露给桑蚕山庄,我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找到破解之法?
“我输了,你,宋文鼎,不愧是中国的螳螂王!”“蛇首”粉白的一张脸庞逐渐变成红色,说完话,她朝着宋文鼎深深地鞠了一躬,表情复杂地转过身,一语不发地走下烟台山去了。大岛千叶自知不是宋文鼎的对手,于是也一步一回头地跟在“蛇首”身后悄悄离开。
宋文鼎凝视二人的背影片刻后,转身走到巨石旁,一把将梁德正抱起来,搂在怀里,泪眼蒙眬地呼唤道:“大师兄,你醒一醒,我们一起回螳螂门!”
黄昏来临,从山顶往远处看,海水已经开始退潮,一条长线滚滚而去。天边,晚霞呼呼地燃烧着,映得海水像血一样红。